■ 编剧:杨单树 尹向东
1929年,洛克拍摄的贡嘎山主峰
近年人们拍摄的贡嘎山主峰
编者按: 贡嘎山,蜀山之王,人类精神高度的象征之一。 随着“优先发展旅游业”战略的实施,核心景区稻城亚丁和海螺沟及贡嘎山的打造与精神品位升级理所当然将成为未来我州的重要工作之一。然而,对核心景区打造(其内涵正是在于景区精神品位的升级)的重点并不在于对“风景”的外包装,而是对其精神和内涵的理解和注入。迄今为止,尚没有一部文学、艺术等方面的作品堪能体现贡嘎山的内在精神。为引导人们对其精神高度的向往,即对贡嘎山所代表着的人类“庄严、肃穆、崇高”精神的向往,我州作家杨丹叔(笔名杨单树)、尹向东联手用近一年的时间精心写作,打磨出电影剧本《贡嘎山守望者》,对贡嘎山内在精神进行深度挖掘。该剧本通过牧民降泽与洛克、中国登山队长王志国之间的精神感应的故事以及降泽一家和村民的生活故事,形象地展现出了人类对“庄严、肃穆、崇高”生活的向往和坚守。该剧本唯美地展现了贡嘎山庄严、崇高、神圣之大美,可以说该剧本不失为贡嘎山的一张内在精神的名片或曰“形象代言人”。本报特刊发该剧本,就是希望与读者一同“守望贡嘎山”。
镜头四十三
多吉在昏暗的灯下勤奋学习。
山村安详而静谧。不时,有一两声狼的嗷叫从远山传来。
镜头四十四
五月。一个刚下过雪后的山村的早晨。
入村寨的路口处。路口旁铺着残雪的白塔。白塔边古朴的木质洞柯。零零散散的牧民老妇老翁踩着积雪的小路悠闲从容地正在转洞柯。转洞柯的老人们专注于内心与信仰,置身于事件和时光之外,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构成村寨永恒的精神风景。贡嘎神山静穆地耸立在村寨的背后。洞柯旁,那棵巨大的千年古树刚长出新一年的嫩芽,瑞雪点点覆盖其上;两只红嘴乌鸦一上一下站立在树稍上,不时发出一两声鸣叫。
路口处,聚集着送别的人群。几户正迁走的牧民家庭,开着卡车或小车;他们喜笑颜开,与送别的乡亲们挥手致谢,与山寨作最后的告别。
降泽置身于转经的人群和送别的人群之外,独自一人,背上背着一块青色的片石,从村子的另一条小路上走来。
远远看见降泽,他们大声喊到:“阿扣降泽,你咋还不走呢?听说你儿子在成都那边房子都给你买啰,你还呆在这里干啥哦?”
降泽平和地笑着说:“我帮你们看房子。哪天想回来了,还有个地方住。”
车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不回来啰,不回来啰。还回来干啥哦。阿扣降泽,你也该走得啰;别凉了儿子的心……别有福享不来哦……”
镜头四十五
中年降泽坐在寒风猎猎的石经墙下,刻着石头……
镜头四十六
中年降泽在大雪纷飞的高山海子边,长身伏地,祈福众生……
镜头四十七
中年降泽在阳光明媚、蝴蝶纷飞的夏日,盘腿打坐在嘛呢旗杆下,面对着寺庙边的那块平坦地……
镜头四十八
中年降泽围绕贡嘎山转经,虔诚地磕着长头,渐渐地人到老年。
镜头四十九
夏日的一个黄昏。一个牧民在降泽的老屋外大声呼叫多吉的名字。
多吉跑出去。降泽从窗口探出头望着他们。
牧民说:“有你的一封信,寄到镇上了,我给你拿啰回来。”
牧民离去后,多吉撕开信封。里面有一张西南民族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单。多吉满脸喜悦,但瞬间笑容凝住了;多吉望向老屋,脸上布满了忧思。
屋内。降泽已回到藏桌边,坐着喝酒。不一会儿,多吉走进屋,顺手把录取通知书放到藏桌上。
降泽问:“哪个的信?”
多吉摇头,随即说:“西南民院的录取通知书。”
降泽不解地问:“啥子是西南民院?”
多吉道:“成都的一家大学。我考起了那里,让我去成都读书。”说过这话,多吉的脸上再次布满忧思。
降泽一脸坦荡,笑着说:“你两个阿哥这下不会让你再住这里啰。”
多吉说:“阿爸,你去阿哥他们那里嘛。”
降泽摇头,平静地说:“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啰。”
多吉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咋个放心呢。”
降泽道:“还有大伙儿嘛。大家全都是一家人嘛,会互相照应的;你就放心去吧。”
多吉说:“你晓得的,寨子迟早会走空的。”
降泽说:“会有人留下来的。这儿才是牧民住的地方,怎么可能空呢。”
镜头五十
多吉在镇上给甲马打电话,告诉他考取大学的事。
甲马在电话里连声叫好。
多吉说:“阿爸还是不愿意走。”
甲马说:“我和才旦马上回来。你放心,不管怎样,你都要去大学读书。你可是我们贡嘎山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镜头五十一
夜晚。父子四人坐在藏桌边。甲马说:“阿爸,多吉很了不起。他是我们寨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降泽点头,道:“我晓得。多吉是个懂事的孩子。”
甲马说:“多吉这一走,就你一个人啰。阿爸,你还是跟我们出去吧。我在成都的房子里安设了经堂,有两间房子也是藏式装修的;你去成都,吃的、住的,都和这里没两样。阿爸,你真的会习惯的。”
降泽依然摇头,说:“我说过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才旦说:“阿爸,你一个人在这儿,况且你年纪又大了,我们弟兄三人怎么能放心嘛。你看别的人家户,阿达阿妈些都随儿女走了。”
甲马说:“阿爸,你咋个这么犟嘛?这里有啥子值得你一辈子留恋的嘛?”
降泽长长地叹口气,说:“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不离开寨子,是在等洛克回来;我答应过他,帮他守着那块地。这许多年里,特别是我的好朋友王志国留在了贡嘎山,自己也慢慢地老了,等洛克已不是唯一的理由了;我的一切都在贡嘎山,离开这里,身体就彻底空了。”
甲马还想再劝说;多吉伸出手,按了按甲马的膝盖;甲马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镜头五十二
清晨。老屋下边,停一辆墨绿色的崭新的三菱越野车。甲马、才旦、多吉三兄弟站在越野车旁。降泽从老屋的窗口探出身子,挥手叫他们走。三兄弟表情凝重,有一种生离死别的不忍和不舍。三兄弟带着沉重的心情,慢慢地上了车。车子启动;三兄弟同时探出头,同时伸出右手向降泽招手。
车越走越远。画面从越野车的视角看过去,老屋和俯身在窗口的降泽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镜头五十三
降泽的老屋内。寨子里尚未迁出的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在那里。他们正在向降泽讨主意。
满屋子都是杂乱的交谈声和争辩声。
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对降泽说:“阿扣降泽啊,有一点办法的人家全都走了,就剩我们这些没得办法的啰。你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住在这里,还有啥意思呢?这儿离城镇太远啰,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我们商量着,干脆把寨子迁到离城镇近一些的地方去。我们的这个想法,连乡上的干部都赞同;我们已经看好了一个地方,离镇上只有不到两公里。”
降泽说:“要走的都走吧。我连自己的娃娃都留不住,更别说你们啰。我是哪里都不去的,就呆在这儿。”
全村的人,只有极少数的赞同降泽的意见,坚持不离开寨子。
那个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什么。降泽对他摆摆手,说到:“你不要再说了。我的两个儿子几次开车要接我走;后来,连他们也开始明白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中年男人点着头,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说到:“咱们不能一辈子跟在牦牛身后,那样,注定了是不可能有出路的。祖祖辈辈就这样过了,这种落后的生活方式早就该结束了。而今,大家拿到这些牦牛,又不能杀,也不忍心杀。大伙商量着,打算把所有的牛在贡嘎山上放生。”
降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全部牛都放生啰?!……”降泽欲言又止。
降泽不置可否。
降泽脸上透着一种极其复杂而又一言难尽的忧思。
降泽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空中看不见的祖先的灵魂,悠长悠长地叹了一口气;随之,像是身不由己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镜头五十四
夏秋之交,一年中牧场最美好的季节。贡嘎山一望无际的壮美的高山牧场。贡嘎山以从未出现过的壮阔、挺拔、神圣矗立在画面中。数千头牦牛集中在草场中央。贡嘎山村的牧民们围成一个半圆型,席地而坐。
贡嘎寺的全体僧侣以最庄严、最隆重的仪式为即将放生的数千头牦牛念诵祈福的经文。莽号声声;海螺声、鼓声、唢呐声交织在一起;低沉的诵经声铺天盖地。
戴着狰狞、恐怖的鬼神面具的僧人们,从东方踏着古朴、缓慢、夸张的舞步,列队进入牦牛群和人群围成的圆地中央;神舞者的脚步跟着震动大地的鼓点而舞动,每一步都坚实地踏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鼓点渐渐加密、加快,神舞者的步伐随之加快;悲壮的情绪在越来越快的鼓声和脚步声中蔓延开去……
牧民们表情凝重而复杂,既充满对未知生活的希望,又饱含即将离别故土的惆怅。一些妇女忍不住开始哭泣;壮实的汉子们眼眶里有眼泪在打旋,但他们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鼓点的节奏达到极致。舞动的脚步如风车般轮转。猛然一声巨大的鼓响,鼓声戛然而止,舞步凝住了;这一瞬,所有人都将早已准备好的隆达尽数抛向空中。隆达在空灵的蓝天上翩飞着,雪花一般地随风四散开去。
随着隆达的飘散,莽号、海螺和唢呐再一次交响在一起。妇女们被压制的哭泣再也憋不住了,她们放声大哭;壮实的汉子们眼眶中打旋的泪水,无声地跌落在草地上。
在低沉的诵经声与妇女们的哭泣声中,数千头牦牛一动不动,像一座座黑色的生命的雕像。
镜头五十五
庞大的车队停泊在当年降泽送别洛克的十字路口。
车声轰鸣;车上载满着物品;牧民们不断地向车上爬去。
最终留下来了的三家人,悉数站在草坎上,和下面的人们挥手作最后的告别。
一辆辆东风卡车,以及数十辆摩托车,轰鸣着,驶向远方……
镜头五十六
傍晚。贡嘎山村人去楼空。留下来的三家人的屋顶上,三道炊烟升起来;远处,响起清亮的海螺声,那是寺庙告之僧人们,此时,是进晚餐的时候了。
镜头五十七
降泽的屋里。三个老人坐在一块,手里传递着盛满青稞酒的银碗;老人们一边喝酒,一边悠闲自在地谈着村庄的历史。
降泽双目慈祥,缓缓地讲着笨教关于世界起源的那些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镜头五十八
又一年过去了。当春回大地的时候,甲马领着已是妻子的小杨回村寨看望父亲。小杨腆着肚子;甲马开一辆豪华型的沙漠王子。
甲马替父亲买回来一台大电视,并亲自在屋顶安了锅盖天线。
甲马已不再劝父亲跟他走了,默默地陪着父亲喝酒。
镜头五十九
降泽已须发尽白。
又一个雪花纷飞的初冬。
降泽背靠在石经墙上,动作缓慢但神态依然从容而安详地一凿一凿地刻着石头。
石经墙在他背后,延长得更远了……
镜头六十
降泽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工作和生活的场景。
降泽赶着仅有的一头母牦牛,手里摇着转经筒,慢慢地朝着贡嘎山的牧场深处走去。
牧场上阳光明媚、鲜花盛开、蝴蝶翻飞。
远景:降泽像一棵枯干了的树,慢慢地倒在了草地上。阳光照在他身上;蝴蝶在他身体的上方盘旋着、飞舞着……
镜头六十一
甲马、才旦、多吉以及甲马的儿子贡嘎尼玛乘着沙漠王子往家里急赶。
镜头六十二
降泽的床前。两个老人守着降泽。
甲马呼唤贡嘎尼玛走上前去。两个老人一眼看见贡嘎尼玛,同时惊讶地感叹到:“这孩子和降泽小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贡嘎尼玛走上前,喊爷爷,对着降泽说了许多话。甲马用藏语翻译给降泽听,说孩子称赞这地方特别漂亮。
降泽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喜悦。
镜头六十三
降泽的葬礼。
场景设计:火葬的场景、仪式等与王志国、降泽的妻子梅朵的葬礼完全一致。
生命在一次次死亡与葬礼中轮回。
贡嘎尼玛痴痴地望着村寨和远处的贡嘎山。过了许久,贡嘎尼玛像是从梦境中醒来,对甲马说:“爸爸,这里真是太美了,我们回这里住吧。”
甲马感慨万千,若有所悟,道:“等明年,我们在老房子旁边,修一幢别墅一样的藏房。守着你爷爷、奶奶,再也不走了。”
火焰越来越大;火焰升腾着,发出噼啪噼啪的笑声。
山坡上,嘛呢旗漫山遍野;石经墙沿着山坡一直伸向远方,最终融入到高耸在蓝天下、亘古不变的贡嘎神山之中……
片尾:
贡嘎村寨全景画面。
初冬。一场小雪后尚未完全融化的景象。大雾漫漫的清晨。
贡嘎尼玛身着羔儿皮藏袍、脚穿传统藏靴,手里甩着俄多,赶着七头小牦牛,从新建的别墅式的藏房里走出来,悠闲自在地走过村寨,然后踏上降泽最后放牧的那条小路、并朝着降泽倒下的那片牧场走去。
主题曲二:
片尾字幕:
(全剧完)
剧情回顾
儿时的降泽在初识洛克时,认识到贡嘎神山的美丽,并与洛克相约,要守住这片圣洁的土地,并由此坚定了自己要在家乡呆一辈子的信念。后来,与登山队长王志国相识交好,进一步认识到贡嘎神山在更加广阔的世界里所拥有的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时代更替,经济大潮席卷全世界,对这片土地产生了同样重大的影响,贡嘎神山下的年轻人们开始闯荡世界,向往现代生活。降泽的三个儿子在浪潮的冲击下先后离家远去;许许多多的人也效仿着先后离开了故土。这股浪潮直接影响到整个村庄,能力稍次的人也开始思变;他们争论着,最后决定,即或没有办法去更加广阔的世界,哪怕把村子搬到离城镇稍近一些的地方,也会给现实生活带来许许多多的方便。这一决定直接导致了延续了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生产生活方式必然改变。游牧生活方式的终结,意味着一种重要文化——游牧文化——从此划上了句号。
这样的改变和终结是悲壮的,是震撼人心的。这个文化和时代终结的场面,以象征性的对牛群的放生来展现;体现为一种对苍天及人的悲悯与爱的巨大情怀。在这样不可逆转的冲击面前,降泽不为所动,依然延续着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这种对传统生活的坚守,从本质上讲延续的是一种不朽的精神。随着年龄的增大,降泽在感知到自己的魂魄早已深深地和贡嘎神山发生联系并融为了一体的同时,也感受到工业文明的迷失。人类必然回归于自然;自然的人心、自然的情愫、自然的博爱,——这是降泽用灵魂向贡嘎神山作出的最后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