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拥塔拉姆 从外地匆匆赶回再踏上认亲路,季节已经靠近秋末,高原的天气开始早晚很冷中午很热。 车窗外远处的高山和村庄上空,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恬适和宁静。近处一片阳光照彻的尘埃,蔚为金雾,弥漫在刚收割过的田野上,而在上面蔚蓝的天空里,漂浮的朵朵白云似羊羔游在海面,那山边白云下的河流在阳光下灿然闪烁,让风从车窗里送来刚从粮草下解放出来的土地的永远新鲜而又难以触摸的香气。生活的时钟就这样在每个人的胸脯里、太阳穴里、手腕的脉络里不停走动,把昨天走向今天,再把今天走向明天……认亲名单在手里,翻看了好几遍。我的人生里将多出一群亲戚:户主噶玛泽仁,5口人,三个孩子都是学龄期;户主牛麦翁加,6口人,4个孩子;户主益嘎,70岁,一个残疾儿子,女儿失踪,留下的外孙14岁,辍学……一共六户牧民,二十几口人。可以说这是上级安排的,可以说这是上苍赋予的,可以说这是命里注定的。这真是应了藏族民间对缘分的理解:不是所盼而是所遇。 脑海里,不停地想象着这每户牧民家庭的现状,也许他们也拿到了我的简介,和我一样猜想着对方的境况呢,这段时间,单位里的同事们也和我一样的心情。我们和亲戚们相见,需要经过两天的路程。通过单位的精心组织,我们第二批结对认亲组在这个深秋启程。 奔波的客车里,几十个人一路颠簸摇晃,一路歌声笑语。车窗外见一路的村寨和田野以车的速度移失在后方,还有千古不变的山脉延绵和溪水潺潺,与车下的道路相依相伴。天天不同却永远不变的蓝天白云下阳光不虚,端端溜溜的照在房背上垒起的农家今秋的收获上,人们可能在等待颗粒的最后成熟脱水。记忆里便闪现起小时的往事,仿佛回到了不远的童年。秋收时,入学前的我们只能站在地边看着大人劳动,目光停在大人在地边钉下的小木桩上,苦苦等待它的影子随太阳移动到中午或下午的位置。耳畔是阵阵收割的曲子,还有人们对落伍者的嬉笑声,镰刀与麦秆相交声为劳动合着节拍,收工回归路上公社干部的笑容上,同样有汗水留下的各种符号。当然,眼前车外的田地里不会有那么多人手出现,收割机以一当百的速度把过去全生产队十天劳作一天完成,农家人只需要自家收拾自家地。而过去在集体打麦场上,人们排成整齐的横排,歌声中连杆此起彼伏,打在厚厚的青稞穗上,壳里脱出的青稞粒在地面上弹跳滚动。那时,公社干部穿着败色的军鞋,乡亲们穿着层层补丁的蓝色胶鞋,大家同样的歌声,同样的劳作。 轻松的劳动号子挥出的连杆一拍比一拍有声有力。叭叭的响声强烈的节奏感,让孩子们只有躲在穗草杆里敬而远之。当然,眼前堆在房背的青稞豌豆不可能与连杆相见了,在发动机声响的伴奏下,自有脱粒机接待。同样是十天的劳作一天代替……车窗外,沿山牧民在路边叫卖摆出的酥油、奶饼子、鲜奶、酸奶也因秋草的精劲带着金黄色。山梁路段这一顶顶与白云一色的小帐篷成了流动的小商店,仿佛也在讲解山上帐篷内的新生活。这让我又想起童年时家里的两头黄母牛,初生牛犊夭折后,阿爸用小牛皮做成标本,每天下午母牛回家来,阿妈就会把“小牛犊”放在母牛嘴边,当母牛温柔地舔小牛犊皮时,阿妈也就开始挤奶。每天早晨我们守在阿爸打酥油的奶桶边,这是全家人油水的来源,等他捞出拳头大的酥油,他会顺手把粘在手上的酥油和奶水抹在孩子们头上脸上,这又便是我们的发油和擦脸油了。那时农家仅有的财产是秋后的一点粮食,忘不了阿爸用小黄牛驮着青稞去山上换牛肉和酥油的辛苦,如今可能也不用人亲自上山了,更不用分期付款或秋后算账的交易了…… 每当我们的车停在路边稍息时,总有路边的孩子们经过,对陌生人投来微笑和躲闪的目光,便匆匆离去,少了以往对车辆与生人的好奇和围观。想当年我上小学的时候,最好的运气就是在上学路上遇到路边有军车做稍息,这样可以向解放军叔叔要小红五星。在破旧的衣服上佩戴上一颗红五星,吃上一块带着香味的饼干,靠在解放军叔叔的身边,再用笑容和比划相互交流是多么的荣幸,完全可以把彼此的微笑写在对方的脸上。当车队再次启程离去时,不舍的眼泪可以洗去脸上的笑意,常常带着下次再见的期盼,久久望着路的远方……六百公里的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在扩建的公路坎坷泥淋,车身不停地使劲地摇晃,让车内的胆囊炎、胃炎、头晕统统现了真身。偶尔后面赶上来并超越我们的小车,同时在前面掀起两股迷蒙的尘土巨龙,浓厚得可以看不见自己,使司机辩不清车轮前的状况而让大家前俯后仰,被同事们一次次嗔怪,司机坚持把双手和驾驶盘溶合在一起,把身躯与座位溶合在一起,灰尘过后只能诙谐地用歌声表达满心的无辜,换来车内理解的笑声。要是推后三十几年,这条路上常常可以看到穿着蓝布衣帽的道班工人叔叔阿姨,他们上工时推着独轮车或双轮车,车上有锄头、铁铲、筛子、水桶、大扫把和饭盒。他们在烈日下挖土、筛土、补路、修边沟、洒水、扫路,无论他们的腰弯得多么低,他们的精神却是那么高扬。那时的土路没有现在那么大的灰尘,那时路边的沟沟里有流动的水随时可以洒,而不会积在路面上,那时的路没有现在宽,比现在平坦。后来道班工人们有自行车骑了,车后 绑着修路工具,再后来他们骑摩托车修理道班上下五公里的路。现在,路上很少看到道班工人了。沿途道班工人的房屋由以前的最好变成现在的最破旧,也许里面已经没法住人了,也许工人们也已经开车跑在这条坎坷路上加入了这没完没了的车流……就这样,一路笑骂,一路歌声,通过二十几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