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坝丁真 (一) 青布日神山佛光闪烁的双眸守护着白色藏房垒起的村落,远远近近的村寨在春天,流淌成了高原小村特有的风景。身着疯装短裙的除草姑娘聚拢在田埂上私语窃笑,犹如一群晨鸟述说隐情。然而,一旁的措姆却默默无语,偶尔脸颊泛起微笑,如山间涓涓溪流——自然、无邪、随意。 这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喊叫声,顿时使场景沸腾起来。大家纷纷朝喊声方向望去,只见措姆家的房顶一贯严厉的母亲正在招手呼喊。话匣刚启开不久的伙伴望着措姆远去的背影,一双双不解的眼神在极力寻找着答案。 措姆来到院坝,母亲急促地跑到身边。有些惊恐的措姆小声问:“阿妈今天怎么啦?”母亲异常地将措姆身上的背篼卸下,一边亲手梳理女儿瀑布般的黑发,一边亲切地说:“乖女儿,快进屋。”边说边拉着女儿爬上了楼梯。 灶塘对面坐着一位50多岁的老者。不知情的措姆点头哈腰:“莫(叔叔)来了,请喝茶。”老者的目光像鹰的锐眼,上下左右打量着措姆。措姆有些不自在,转身离开了灶塘。过了许久,老者对措姆的父亲说:“就这样,找时间我们再商量其余事情。”一向孤傲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扶着客人送出了家门。然后,急忙跑回家紧握着措姆的手说:“我的女儿,你真有福气,可能是你阿妈经常煨桑颂经祈祷的缘故吧!真是感谢神灵的护佑。”说着,顺手端起酒杯畅快豪饮。一旁糊涂的措姆鼓起勇气问:“阿爸,到底有什么喜事?”父亲道:“刚才,那位老人是远村邓珠家派来的媒人……”看见措姆脸颊泛起不高兴的表情,母亲急忙解释道:“孩子,你的年龄也差不多。因此,我们托媒人向洞公村邓珠户提亲。今天,人家派媒人来看看你。”措姆起身对母亲说:“阿妈,我下地除草去了。”走进伙伴群,大伙像一群贪恋花粉的蜂儿质问不停,措姆更加不知所措。 (二) 18岁的措姆,虽然非常理解父母为她做的一切。可一想起扎西尼玛与自己的爱情誓言,想起俩人围着篝火,数着成对的萤火虫度过的那些美好日子,真不知该如何。回想留在树林里的欢声笑语,还有腼腆的亲吻带来的甜蜜感,内心更是疼痛不已。她开始痛恨时间的变迁,没有留给自己思考的余地。而母亲却像一只红嘴乌鸦,见人都要慷慨地闲聊几句。几天下来,村中茶余饭后的话题竟成了措姆,有些老人议论:“措姆是全村最漂亮、最贤惠、最能干的孩子,不仅做事细心,而且一贯对父母和长辈尊敬有加,嫁个好人家应该。”有些人说:“是门当户对好,措姆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或者是要嫁的家庭有什么难言之事。要不,女人多如牛毛怎么会选择措姆呢?”一时间,本来祥和的村寨到处流淌着刺痛人心的话语。 (三) 过了半月,外地打工的尼玛回到了村里。得知措姆定婚的事,犹如泄气的皮球。周围的人立即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尼玛像囚犯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心想:“自己如何努力争取,措姆的父母也不会答应让措姆跟他风餐露宿。与其两人受伤,还不如一人承担所有的痛苦。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像凝固不化的冰山,静静守护与措姆不见天日的情感记忆。” 一天下午,措姆派好友去约尼玛。两人站在浸满银辉的夜幕下,尼玛强忍着内心涌动的情感浪花,坚强地面对着措姆有些憔悴的眼神。措姆看着反常的尼玛说: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什么。” “那好吧!再过一个月我要出嫁了。” “恩。”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最后一次约会。措姆走了,带着伤心与绝望走了。尼玛抽着烟,望着无语的青布日神山发呆。那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青布日神山骑着一匹雪青色的坐骑,对他说:“小伙,别为太阳落山而担心,太阳走了还有皎洁的月亮升起的时候。”尼玛滔滔不绝地向神山倾述内心的痛苦,并乞求神山赐予他阳光般的理智。神山微笑着如青烟消失在梦中。醒来时,珍珠大小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才知是梦一场,默颂几句“嗡嘛呢呗咪哄”并用被盖捂住了脸庞。从那以后,尼玛神情恍惚,仿佛中了邪魔般金口难开,并经常陷入睡眠状态。母亲非常着急,三番五次从渔夫的手中购买活鱼放生,祈求尼玛平安。可是,始终不见好转,又不好向村民讲述尼玛离奇的病态。于是,决定请远村出名的“蒙”(神灵附体后可以治魔驱鬼的职业人,通过神灵的指点可以预知后事。)施法治疗。 三天后的清晨,尼玛的父亲牵着马请回了“蒙”。当“蒙”一见尼玛的神态,便脱口说:“哦!原来他失魂了。必须念还魂经施法才行。你们快去准备一条织好的白色氆氇,还有五谷杂粮。”不一会儿,所需杂粮和器皿恭敬地摆放在了“蒙”的面前,“蒙”不慌不忙地从大包中取出大小各异的“鹰笛”(用鹰骨头雕成的笛子)和各类法器。并吩咐尼玛用白色氆氇裹住下身坐到他对面,便开始双目紧闭,时而默念“还魂经”,时而用鹰笛吹起美妙动听的曲子。神情恍惚的尼玛犹如在听一曲催眠曲,双眼慢慢地闭上了。“蒙”抓起竹筛里堆放的五谷用力洒向尼玛,沉睡的尼玛立刻睁开眼睛,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家人紧张的面孔。 法事结束后,“蒙”对尼玛的父母说:“他的魂幸亏由他母亲过世的父亲保管着,要不非常危险。” “蒙”走了,带着人类智商不可理解的神秘走了。母亲对儿子说:“怎么不小心,20岁的人啦!我不是经常对你说过在荒山野林睡觉时,嘴里应该含一根草,那样你的魂在草尖上玩耍就不会到处游荡了,千万要记住!”神情有些恍惚的尼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像往常一样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一次村里修水渠时,旁人交头接耳地相互议论。 “既然邓珠户是大户人家,那措姆要嫁的人肯定有什么问题……” “不会吧!那样就没什么可图哦?关键还是看自己的男人,看财富嫁人,就像吃香肠一样终究会吃完……” “至少不需要为柴米油盐担忧,哪像我们一顶锅都需要自己置……” “人家的财产始终都是人家的吗?假如不顺,回来还是原来的自己。” ……… 斑斓的话语一次次灌进尼玛的耳朵,虽然听起有些不自然,但尼玛依旧保持着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