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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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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牧区的那些往事
2015-07-04
牧场晨曦。

■ 蘇子

(一)

那是20多年前的事了。

这天,区委书记安排我们几个到乡村检查工作。由区委公安特派员带队,我们一行准备下乡了。这是下派以来第一次下乡,有些新鲜,也很兴奋。终于可以下去感受一下真正的牧区生活了。按当地干部下乡习惯,我们自备了行李和粮食。下午,到达第一个目的地。牧区居住分散,工作方式简单,随机走家串户,了解牧民的生产生活情况,检查乡上的护林防火、社会治安,有没有发生偷牛盗马案之类。每到一处大家往草坪上一坐,喝着主人端上的浓浓的藏清茶,顶着高原炽烈的阳光,和干部群众聊着天,工作在轻松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紫外线很强,牧人不怕晒太阳,各个肤色黝黑。这对城里来的笔者有些考验。晒了一小会儿就受不了。他们给了笔者一顶遮阳帽,戴在头上感觉好多了。

回到住地已是傍晚。领队的扎噶说:“吃啥?”我说:“面块吧,我来赶。”他说:“做吧。”于是,笔者把带来的面粉倒出来,挽起袖口开始和面。做面食是我的长项,不大功夫面就赶好了。我们把面条下到高压锅里,这里海拔高,不用高压锅煮不熟。不一会儿高压锅开始冒气,笔者说可以了。有人把高压锅抬下小心翼翼地放到门口的草坪上,往上浇了些冷水,这是帮助快速冷却。气压阀一取开顿时冲天冒出一股蒸汽。气很快没了。扎噶说打开吧。笔者说等一下,好像气没放完。有人用小木签捅了捅阀门,觉得没堵塞。于是扭开了高压盖。就在此时,只听“嘭”地一声闷响,把所有人吓呆了。开盖的小伙子扔了锅盖回头就跑。等蒸汽散去定神一看,全傻眼了。只见高压锅外面一圈面条,锅里只剩下一锅面汤!这顿晚饭算完了。可惜了我的劳动。大家早已饥肠咕噜,表情有些沮丧。扎噶说:“还是吃糌粑吧,方便”。无奈大家只好吃糌粑。

天,已经黑了。

(二)

离笔者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座著名的佛塔。高约几十米的藏传佛教舍利塔,静谧地耸立在空旷的草原上,远远就能看见。佛塔护佑着这片草原和这里的牧民,吸引着无数的信众,每天组成浩浩荡荡的人流,顺绕着白塔转圈,这在藏地叫转塔子。每个人的嘴里快节奏地念着六字真言诵咒:“嗡嘛呢叭咪吽”,手里拿着佛珠或经筒不停地转捻,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小石子,每转一圈儿就扔掉一颗石子,计算转塔的圈数。有的在磕长头。其他人旁若无人地从身旁匆匆而过。没有人能干扰他们每个人心中那份虔诚的信仰和精神追求。

佛塔是空心的,底层沿内壁一周是转经筒。塔中间螺旋式楼梯拾阶而上可以到达塔的顶层。但一般只有护塔的喇嘛可以上去。塔里藏有经书和宝物。而笔者有幸上去过一次。在一个宁静的下午,护塔的老喇嘛看笔者是外来的,好心带笔者上去。笔者好奇地随他攀沿到塔的中部,从一个小门出来,就到了塔的外面,我们坐在石阶上,他一边虔诚地用棉布擦拭着敬佛用的法器,然后一一换上净水(供佛用的),一边讲述着这座塔的故事。从塔上往远处望去,蓝天白云下,草原、帐篷、牧人、袅袅炊烟。那一刻,笔者感受到天地间的祥瑞与宁静,仿佛灵魂在升华。

走出佛塔,已近黄昏。转塔的人渐多起来。告别了老喇嘛。回目望去,晚霞包裹着白塔,金光四射。转塔的人流越裹越大,尘土随着朝拜者有节奏的脚步卷起,人们神情坚定,忘我地前行。金光和尘土包裹着他们,仿佛一团巨大的火球顺时针旋动着,放射出无量光芒,承载着信徒们的虔诚之心。

笔者突然有一种感动。

为草原上纯朴的牧民感动。

正是这种执着的精神信仰,使他们在世界高地青藏高原,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生不息,繁衍生存,创造着世界屋脊古老的藏域文明!

(三)

天亮了。终于又熬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夜。这里没有电热毯,也不可能烧一晚上的钢炉。睡觉时放的热水袋早已冰凉。倦缩在被窝里不想起床。今天是周末,当地干部都回城了。偌大的区政府院子里就笔者一人。

这里冬季零下二十几度,滴水成冰一点也不夸张。洗头时来不及用毛巾擦干,头发已结成了硬硬的冰柱。早晨起来挂在洗脸架上的毛巾冻得硬邦邦的取不下来。院子里的厕所修得很高,一楼是粪坑,二楼是蹲位。有恐高症的人望着下面就心虚。刺骨的雪风由下而上,直逼人寒颤。冬季里粪坑中央一根根冰柱,就像溶洞里的钟乳石,直到夏天才融化下去。也许这就是牧区把厕所修成像吊脚楼似的原因。

太阳出来了。懒懒掀开被窝起了床。烧好钢炉,屋里顿时缓和起来。烧茶是每天的第一件事。天太冷,尽快喝到热腾腾的酥油茶是此刻最迫切的愿望。打好茶,笔者坐在钢炉边美美地喝了几碗,顿感周身血液流动加快,浑身一下舒展开来。打开屋门,一束刺眼的高原阳光直射进来,把屋里照得亮堂堂。

一群野狗早已静静地守候在门口。它们是笔者到这里后的新朋友。自从笔者来以后,它们发现了新主人,这个新主人每天都会给它们吃的。于是它们定时守望。晚上就睡在笔者的门口,外面稍有动静就会此起彼伏狂叫一通,那时年轻睡眠好,并不觉得惊扰。有路过的生人进院子里来,它们会立刻冲过去吠叫示威,完了又回到门口,好像是在保卫我的安全。它们成了笔者忠诚的伙伴。在空旷的院子里,走到哪里它们都一路跟着,忠实得像笔者的护卫队。

一天,笔者到牛粪棚取牛粪。突然听见细微异样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哇,吓一跳!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天哪,什么时候生的笔者完全不知道。从没注意那只怀孕的狗,居然把笔者的牛粪棚当“产房”了。又惊又喜,队伍又壮大了。小狗长得很快,毛绒绒的特别可爱。

……

当笔者离开这里时特舍不得它们。虽然藏民都很善待动物,可它们毕竟是流浪的野狗,没有主人宠着它们。它们也不会懂我为什么要离开,从此天各一方。笔者会有一个好的归途,而它们将继续浪迹草原,然后自生自灭。同是天地造物,各自的命运却如此不同。好些伤感。

分别的时刻,抚摸着它们,心里默默地为它们祈祷:冬季来了有一个窝棚,饥饿时能找到一口吃的,衰老了能安详升天,再一次等待生命的轮回……

(四)

贡布是笔者下派时区里的干部。一个人住在区上。我们的房间相邻。平日里交流也比较多。他不像其他康巴汉子那么魁梧,个儿不高但很敦实,黑黝黝的肤色,圆圆的双目,宽宽的鼻翼,厚厚的双唇,更像一个黑人。他性格开朗随和,爱开玩笑,笑起来时很憨厚。每到吃饭时间,他总是在门口的草地上盘腿一坐,一壶很浓的藏清茶,几根带骨的干牛肉,拿一把藏刀把骨头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动作就像拉小提琴,就着郫县豆瓣,吃得有滋有味,日子过得十分简单却显得特满足。听说他有一儿一女。我只见过他的女儿。典型的牧区姑娘,轮廓很美,修长的身材,脸颊上透着美丽的高原红,充满青春的活力,由里而外释放出牧区少女特有的一种野性和几分羞涩。父女俩见面时交流也不多,总是匆匆分别。

一次,笔者好奇地问他,“孩子的母亲呢?女儿上过学吗”?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他和孩子的母亲因感情问题早就分开了。孩子们跟着母亲。偶尔来看看他。女儿读过几年小学,后来辍学了。由于长期不在一起生活,也没啥话好说的。不曾想在他幽默开朗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如此不幸的情感变故和生活遗憾。

笔者说,为什么不再找一个人过日子?他说这是命,不想考虑这个了。突然有些同情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过了一些日子。一个身披袈裟、戴着口罩,僧侣摸样的人来到贡布家,放了一些东西,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女儿。她竟出家当了尼姑。我感到十分惊讶和不解。多聪慧美丽的姑娘,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把命运永远定格在寂寞的佛门里,从此绝缘于凡尘俗世?忍不住问贡布,你知道女儿出家吗?你为什么不劝阻她?他低头不语。过了一阵儿,像在自言自语:“姑娘大了由她去吧,这是命”。很长时间,都被这件其实根本与笔者无关的事所困扰和叹惋。直到一年后我离开那里,再也没见过他的女儿。

……

后来,因工作又来到这里。笔者迫不及待地打听区里同志们的近况,很想见到他们。在见到文书之后,得知书记、区长包括文书等都先后调回县里工作了,有的退休回老家了。可是,一个不幸的消息让我无法接受,贡布已经病逝了!他应该才五十出头,他不该走得那么早。心里好一阵酸楚。

笔者不知道人的命运为什么如此无常。他本是个平凡的好人,一个忠诚老实的基层干部。他本该生活得很简单、很自在,他是那么乐观、开朗、强壮,他却过早地离开了。

愿他安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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