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卡尔 我被扶到车上,锁到小车里。人们都在忙碌,我却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 “邓礼淑家属,邓礼淑家属来签字。”我来到办公室,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份表格叫我签字,我拿着笔,笔不听使唤地在表格上跳动着。有人说,他签不下去了,叫他大哥来,于是大舅子被请进了办公室。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屋外的停车场,已是人声鼎沸,马达轰鸣。太阳懒洋洋地从窗外斜射在身上,翻过身,妻子的遗像孤零零地摆放在写字台上。想想家中经历的这场特大灾难,伤心的泪再一次模糊了眼睛,于是翻身起床,穿好衣服,抱着妻子的遗像,打开厨房门,将她端端正正地放到厨房门后的床上,端来餐桌,拿来两个纸杯,倒满酒,举着杯子对妻子说:“喝吧,这是我和你在人世间喝最后一次酒了,喝完酒,我就到你那边来了,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结婚十三年,你我相依相伴,患难与共,现在我怎么可能舍得你一个人孤单离去,我们俩比翼齐飞吧!”连喝几大杯酒,似觉头脑昏沉,抱上遗像,昏然睡下。睡梦中,我和妻子幻化成一对双飞双栖的蝴蝶,随着优美的《化蝶》乐曲,翩翩而去。 一阵刺痛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妻子的遗像已滑落到身边,她泪眼模糊地望着我,我慢慢撑起身来,一连串泪珠滚滚而下。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是儿子,儿子开门进来了。我慌乱起床,端起床前的铝盆,忍着伤痛,向下水道走去。儿子眼尖,见到盆里一漾一漾的血,吓得脸色惨白,摔倒在地上跪着,他惊恐地望着我,哭着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我也不活了。”怎么忘掉了他?如果我随妻子去了,他该怎么生存,如果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自己那倒是一种解脱,对儿子,却是失去生的依靠。冥冥之中,他投胎到我们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已属万般不幸,如今却要他失去生的希望,这对于他无疑是一种谋杀,倘若如此,又怎么对得起我那可怜的妻子?想到此,心中十分无奈,唉!真是阴妻阳子两难全啊。扶起万般无助的儿子,眼泪婆娑而下:“儿子,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会抛弃你了,今后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吧!”儿子把我搀扶到床上,找来卫生纸,一圈一圈仔仔细细地缠在伤口上。 “幺姨爹,昨晚上我们走了,你做啥子了?”姨侄惊慌失措地问我。“没做啥子。没做啥子?”“你是不是半夜三更起来喝酒了?”“没有。”“没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拿出一把沾着血的刀子:“那你说这是什么?”我无言以对。“幺姨爹,你能不能够坚强点?幺姨去了,我们也伤心难过,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你能不能够坚强地活下去?你不为你自己活着,也要为弟弟活着吧!”小舅子打来电话说:“颜哥,你要坚强点,5·12地震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亲属都活下来了,你要面对现实,邓礼淑是我的姐,她走了,我们也难过,也痛苦,如果你不活了,外侄也不活,外侄不活了,妈老汉也不活,如果我们大家都不活了,那我们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岳父在电话中颤声说:“你一天不要胡思乱想的,你这个样子叫我们怎样放心?你要知道你的任务,你要把我的外孙给我带好,给我培养成人,如果你要做傻事,我们就不会认你这门亲,你就不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不但不认你,还要把你当成谋杀我女婿的仇人,谋杀我外孙父亲的敌人。那样,你到了邓礼淑那边,邓礼淑也不会认你。”我不知道岳父说这话时是什么样子,想必已是被我吓得抖立之颤,老泪纵横。想到此,心中懊悔不已。姐姐哭着说:“幺舅,你想得安逸,你去死噻,我看你死了老娘怎么办?她已是八十几岁的人了,她还经受得起多大的打击,她晓得了不当场气死才怪,我看你去死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接完几个电话,我已是一个泪人,亲人们忍着悲痛,忍着失去亲人的痛苦,特别是岳父岳母,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子女养大成人,原本以为找一个乘龙快婿,嫁与他,自己的爱女幸福地生活,他们也就高枕无忧地安度晚年,不曾想,中途夭折。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本应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本应由我去向他们负荆请罪,以期得到他们的宽容亦或是惩罚,而他们,反而忍着悲痛,撑着老弱病残的身体,不厌其烦的安慰我,劝慰我。这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我和妻子苦苦支撑起来的这个家不致垮塌,为的是一个痛苦的生命不至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为的是一份浓浓的亲情和深深的爱。 有次到商场买东西,从商场出来,在商场外坝子的人群中,看见“邓礼淑”穿着一件红色皮背心,在我眼前一晃,消失了,心中想,她一定在找我,急忙大声喊:邓礼淑,邓礼淑。有人诧异地望着我,大声说:“邓礼淑炸(死)了。”我不听,继续喊:邓礼淑,邓礼淑。那人不耐烦了,望着我大吼:“疯子!邓礼淑炸(死)了。”于是,我跑到一边痛哭。哭完回家,母亲看着我疲惫的样子,怜惜地说:“我看你很累了,休息吧!”我听话地把头伏在一根高凳上。母亲又说:“你头上有白头发,我帮你扯了。”母亲一根一根地扯,扯得很仔细,突然母亲惊叫起来,你怎么有这么多白头发?我慵懒地问:“多吗?”母亲说好多好多呢,一大片一大片的。才四十多岁的人,就有这么多白头发,怎么也不学会保护自己。母亲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一旁十二岁的儿子不忍,抱着母亲痛哭,我回过身去,抱着母亲和儿子哭成一团。心想头发白了就伤心流泪,假如死了,那还不要了她的命。 据说,人死了,有两个去处,一是天堂,一是地狱。天堂是美丽的,是人人都向往的,地狱是黑暗的,是那些在世干尽坏事,十恶不赦的人死了去的地方。邓礼淑,一生辛苦操劳,乐施好善,孝敬父母,尊敬朋友, 她本应脱离地狱之苦,直升天堂,但是我不愿意她去天堂,天堂太遥远了,难以厮守,我愿意在菩萨面前为她求得一个安身之地,让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邓礼淑应验了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要死,我就死在你的前面,我是属猪的,我比你幸福,我绝不会死在你的后面,痛苦终身。”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闯进地府的大门,把你抢回来,我不会让你清闲,不会让你丢下我和儿子以及我们辛辛苦苦挣下的这个家不管。现在看来,幸亏邓礼淑走在了我的前面,应证了她说的那句话,否则,她如何承受得起丧夫家破的打击? 一直以为,生命来自于父母所赐,既然是父母赐予的东西,那我自己就有处置的自由。现在看来是不行的了,倘使我任意枉为,为己私利,随意处置,那就会被众人打人万劫不复之地。既然自己不能随意处置,那就将它暂寄红尘,为了所有需要我活着的亲人,做一只孤独痛苦的小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