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丽宏 岁月如旧,春天如新;早春这段时光却还是旧的,很难过。非春,非冬,寒意料峭,像鸟儿处于换羽期,有一点期待和急切的焦虑。 梅花熄了,柳芽、草芽算北地最早的春信儿,此时也还残梦懵懂;山野里,灰苍苍、空悠悠,流荡一段风吟鸟喧,像笛子,令人思幽。 人道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果然,杏花,开了,像美人一挑门帘,走出来,薄薄春衫,神态清媚。楚歌一阕,凛凛然亮在灰扑扑的草莽旷野之上。 花里花外,枝上枝下,全是清丽的光阴哩。 山野的情调,就变了。嘴角莞尔,浮上一层明媚;胸怀坦畅,逸出一些柔情。原始,安静,出世,清美。宽落落的树荫下,浣花微雨,脚步慢慢踱过去,花也飘飘,衣也飘飘,人像粉霞里漂浮的一朵朵云。 一段微微焦渴的心灵跋涉,看到杏花,终于被安抚下来;放眼望过去,接着便是桃花,梨花,不知名的花……关于春天的种种美好,都被杏花领跑着,冉冉盛开。 杏花一开,心里便有说不出的踏实;像一个过日子的主妇,于青黄不接的岁月,手抚满满一缸米,欢喜泛上心头。 人到中年,难得的,便是这踏实的心境啊!杏花唤醒春意,也唤醒情义。“情义被唤起之处,生命得以重生”,这是梵高的话。当年,这位天才画家获悉弟弟的孩子诞生,他兴高采烈地画了一幅《盛开的杏花》,作为给新生儿的礼物。梵高的画儿里,我们熟悉的是他的向日葵和星空,但洁白杏花在雅静的蓝色背景下静静绽放,一瞬间,生命的清新和温情会满眼满心。 雨丝若雾,杏花如云。不用去深究哪一片朦胧是雨,哪一片朦胧是花,哪一片朦胧是云。人间的路,实在不须急匆匆。几番杏花开落,还没看个透彻,也就到了中年了。 杏花里的觉醒,一直是成长的大事。 那年早春,去看姥姥,走的是遍地石砾的小山道。路边,一列老杏如云如雾,哔哔啵啵,一直烧向了清寂的小村村口。在繁花掩映的石头路上,我走着,又跑起来;突然地转身,满眼的杏花,也似乎在一瞬间,同时转过身来。前面是花儿,后面是花儿,上下左右,都是。每一分钟,我都真切感受到春天的多情和醇美。可以这样一直跑下去吧,不会悲伤,只有淡淡悲伤,不会老去,只有美好的过往。 棵棵老杏树,依然那么安静,只有纷纷扬扬的杏花是动着的,兀自飘落,一点也不理会一个女孩儿瞬间的成长。 那种凸显于贫寒岁月中的富丽、缠绵和诗意啊,震撼得小小的心里,泛着忧伤,但又是甜蜜得不知放在何处的忧伤。心,有一股清香,似是花香,却又非花香,细细领略了去,那一股给人心的,是比花儿都好看好香的、一种饱满莹润的觉醒。 多年过去,姥姥安在?老杏树安在?当年的懵懂忧伤和甜美安在?杏花,为我哗啦啦打开大门,又缓缓掩上。 我掸掸衣上灰尘,回到一朵杏花的安静,对着缓缓而去的光阴,读几卷书,品几瓯茶,写几行字,清清淡淡,咀嚼生命的远意,中年的人生,这就足够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