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庆胜

从古到今的杂文随笔，我还真读了不少，无论庄子的《逍遥游》《秋水》，孟子的《齐人》，还是荀子的《劝学》，韩非的《说难》，一直到现代林语堂的《励志·人生》以及鲁迅的战斗式杂文等，他们的思想性尖锐深刻自不待言。但是仔细观照他们的艺术外装，大多惯常于就事论事，严肃的面孔基本严肃，历来没有多么大的改观，也就是说在艺术外在形式上不去刻意自觉变换，给人一种很僵化的阅读感觉。最近读了著名作家张庆和先生的很多杂文、随笔，感到他的文体形态经常灵活多变。

我们还是以事实说话。比如《贪官“预报”》，采用的是类似“天气预报”短剧电视节目的形式：“时间：是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地点：某住宅内的电视机前。人物：某电视节目（虚拟）女主持人（简称主持人），观众甲，观众乙，以及甲乙两位男嘉宾。主持人：各位观众，大家好！现在播送贪官“预报”……”于是观众甲“愕然。什么什么？有天气预报，空气指数预报，甚至地震预报，从来没有听说过贪官预报呀！”，主持人开始煞有介事地说“从西边吹来的浊风……”对人、对动植物“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害”，观众甲说：“讲的还是天气”“和贪官”粘不上，更有观众乙气呼呼的一个电话打进了节目室：“你拿我们开涮呐！”（引自《该说不该说》，张庆和著）。主持人与嘉宾甲、嘉宾乙围绕贪官开始对话，追述贪官从原始社会末期一直到当今的历史，贪官的基本特征“他们都很自私，甚至自私得不可思议”“他们以自己为中心，一切都围绕‘我’转”，搞“同盟”“总要给自己垒个乌龟壳，以便能攻能守，能进能退”“玩弄两面三刀，言行不一，甚至阳奉阴违，是贪官使用的又一法器”，而且“他们大都是些‘女色爱好者’”指他们的专有“情人”，“为了情人，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不顾群众舆论，给情人金钱，给情人位子，给情人所要的一切”“说起要”贪官们都是“厚脸皮和黑心肠”“对于群众的舆论，对于法纪法规，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行我素，毫无羞耻感可言。”“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干得来。有的同时又是个笑面虎”。主持人最后说：“也许有人会问，听嘉宾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听到贪官是怎么‘预报’的。其实，以上嘉宾所述，只是为我们识别贪官提供了一面镜子。你不妨用这面镜子也照照周围的某个人，或许有些贪官的形象，就会自然上镜了”。至此短剧节目结束，观众甲、观众乙恍然大悟，鼓掌。这与其说是剧本，更准确本质的界定应是一篇借助短剧而出的犀利杂文，给我们的阅读感觉去除了一般杂文的老套与审美疲劳，显得清新、独到极有接受的新鲜感。从《贪官“预报”》的整个气脉感觉，我们可以判断出张庆和先生的初衷应是有意为杂文而不是其他，只是借助了新的形式，而且这种形式“借用”也是自觉有意的。再就是《奴才对话》采用的是时空硬性拼贴式，故弄玄虚说是“阿Q被杀头之后，灵魂一直东游西荡的没得归宿”而“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一个洞穴前”就进去了，遇到了历史上的奴才高力士、魏忠贤、李莲英在对话，他们不是一个朝代，都是些作恶多端的贪官，但是他们看看如今的贪官惊觉自己也成“小字辈”了，“新生奴才”“干得一点不比我们差”觉得冤枉，要求“平反昭雪”，于是阿Q听了出现在他们面前，正是来送达“昭雪书”的。更深刻犀利地指出：“因为，当今人世间的奴才们的所作所为，相比起你们来，一个个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三个老奴才感激不尽地谢阿Q！真是艺术转换得精彩至极！作家站在了一边，让讽刺对象直接走到了前台，讽刺力度更加强烈，更多了文体形式上的愉悦审美！霎时让我忆起了钱钟书先生《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中，“魔鬼”对钱钟书说的话：“你房里竟黑洞洞跟敝处地狱一样，不过……比我那还冷”！这就是形式翻新表达的绝顶聪明！自觉躲开一般，匠心独运出另种尖锐！还有《无题》的口语化，去除了一般杂文的呆板、过于严肃，接地气，易于普通民众理解而嬉笑批判，如“想想这些人也怪不容易的”“噢，至于鸡犬升天的裙带事”“哎呀呀，你的比如怎么如此之多”“这是怎么了？”等等，这些语气词的加入，更增强了杂文的幽默感、亲切感，拉近了与读者的心灵距离，讽刺效果非常好。《官贪的逻辑》《点击“腐败”》《世象乱弹》《2007：我的日志》等等，皆是零星的格言式短句组合，这些短句之间没有明显必然的顺序关系，肯定也不是在一个时间段之内全部完成的，而是灵感可能瞬间突至，捉笔即记而累积的结果。严格地学术判断，这才叫真正的“随笔”，真正符合“随笔”最初本义的文字，随笔随笔就是随时“记”下来的意思，不需要大时间的构思。而返观流行的某些所谓随笔，其实已不是“随笔”，而是经过长时间积淀、多样深虑、不断构思成文的，太文章化了，已丧失了“随笔”的原初本义，因此关于“随笔”文体名称的探讨应该进一步重新界定才对，《官贪的逻辑》《点击“腐败”》《世象乱弹》《2007：我的日志》等等可作为进一步重新界定的有效例证。这样零星的格言式短句组合随笔，因为短小精悍、意味多元、兴味无穷、读了还想读，不存在长篇文体带来的审美疲劳。除以上四种，还有寓言类的如《小羊后传》《小羊又传》等等。

“我创造，所以我生存。”“一切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创造的刺激。”（罗曼·罗兰，《内心的历程》。张庆和先生的小品文、杂文、随笔文体形态不断变换，清新多样，而且他这种文体形态多变是自觉刻意的，不是“不小心”而出的，这功夫只有成熟作家才有的艺术选择，因为他们除了运用知识储备，艺术实践也比较丰厚，避同求异的艺术审美追求自觉而强烈。张庆和先生的成功创造，对于去除当代小品文、杂文、随笔文体形态的一般呆滞化，一定会有足够量的榜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