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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7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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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魔(三)
2017-04-07

■贺先枣

把枪里填上火药,又特意在铅弹上用刀划成刺状的小口,带上“划刀”,苏老汉儿顺着牛的蹄迹开始去寻找那畜牲。但是,庄稼地四周不比去浸水塘的那条独路,牛蹄迹很快就消失在地边的树林里、灌木丛里,要找到它往哪个方向去了很难,苏老汉儿一连两天连它的粪便也没有发现。

搬粮食回屋,又上山穿林子,几天下来把父子俩累得够呛。那天,天还没黑尽,父子俩就倒床睡觉。前半夜雷鸣电闪,大雨如注,没有吵醒这累泥了的父子俩。天快亮时,忽山崩地裂似的声响把父子俩惊醒,苏老汉儿抓起枪就朝门外冲,迷雾细雨中什么也看不清,可苏老汉儿却看到自家用来堆放粮食、柴草的那间棚子倒了,走过去细看,才知道,小锅粗细的两根木桩全倒了,苏老汉儿心里正奇怪,不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高亢洪亮的牛叫声。这畜牲!苏老汉儿大骂出声,忘了还下着雨,摆弄了一阵火药枪,便朝传来牛叫声的方向勾动扳机,“啪”地一声,引火的火炮受了潮,那一枪没放出去,气得苏老汉儿在泥泞里顿起脚骂天骂地。

天大亮了,雨小了一些,但没有要停下的样子。苏老汉儿看清了,竹子编成的墙壁倒在稀泥之中,柴草散开,堆在棚子一角的粮食被雨水泡得发胀了。紧靠棚子的老屋此刻显出了它衰老的面容来,露出石墙的柱子发黑,明显的朽了。在细雨中,发黑的泥水顺着墙壁流着、浸着。如果让雨水再直接冲刷,墙要倒、老房子也要倒。

苏老汉儿叫苏狗儿把锄头、斧头准备好,先得立起桩来,把棚子搭好,不能让雨水冲刷老墙。粮食可以放到太阳出来以后再说。他嚷了半天,没人答应,没有动静,苏狗儿也不见了。这狗日的难道也跑了?苏老汉儿发狠道:都跑,都滚,老子懒得再去撵哪个,都滚,老子一个人来。

年近六旬,却强健异常的苏老汉儿冒着雨挖坑下桩,忙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时时、事事少了个帮手,做起活来极不方便,老汉儿想着、想着就骂人,后来竟骂起自己来,说:我这是为了哪个啊!不想这时一下来了好多人。原来苏狗儿跑到下面村子里找他的大姐去了,大姐家一听房子倒了,便约上几个年轻人赶来帮忙。

下午的时候,苏狗儿住在公路边的三姐家也上来一拨人,人多做事果然不同,天没黑断,该收拾的就收拾完了。不过天黑路滑下山怕出危险,苏老汉儿就留众人在自己家过夜。大姐、三姐去收拾饭菜,苏老汉儿就生起一堆火,人多没地方睡,烤一夜火,权当睡觉。山里人就在火边吃饭也别有一番风味,来帮忙的人中有苏老汉公路边的亲家,借着酒意,亲家就说,记得老辈人原来都要敬就山上的牛王菩萨,你老哥不说是敬他,怕不要再去惹他才会安宁哟。也是借点酒意,苏老汉儿说,说句不怕你老弟生气的话,我这一辈子就是不怕它狗日的,啥子鸡巴牛王菩萨,它是牛魔、魔头,它欠我一条人命!老子迟早要收拾了它,骨头用来熬锅汤,不怕它的都来喝一口。欠你一条命,不晓得你欠了这山上好多条命!亲家心里说,嘴上不好再说,说过了头,伤和气,便埋头吃饭。苏老汉儿是个从不会自己挑头说个话的人,也闷头喝酒。幸好人多,七嘴八舌,倒没显出尴尬。

第二天苏老汉儿送大伙儿下山他也下了山,过了一天回来时背了一筐铁皮罐头盒盒,那是他特意在公路边到处捡回来的。他在他的老房子周围又打下些木桩,木桩上拴上细棕绳,棕绳上挂起罐头铁皮盒子,风一吹,叮咚直响。苏老汉儿想的是,那畜牲或许怕声响就不敢走近房屋,即使它真的来了,这些铁皮筒筒就给自己报了信了。

不料,那牛又没了踪影,一年、二年、三年多过去了,苏老汉儿时常想,那畜牲这回怕真的老死了。苏狗儿长得高大魁梧,越发不听老头子调教了,有一天突然跑回来说,他要走了。还没让他老子开口,他补充说他要去当兵去了,体检、什么手续都完了,只等走了。苏老汉大吃一惊,这狗日的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漏!可老汉儿心里明白,苏狗儿的走不同他老二的走。他也就听从了小儿子的话,到公路边三女儿那里去,说一说苏狗儿走后两个女儿怎么照料他的事情。谁知乡上也有个干部在那里,说了一阵后,那干部忽然把脸放了下来,说,你再到山上去乱整,法律不饶人哩。苏老汉儿说,球!那牛欠我一条人命,你们咋不把它逮去坐班房?保护它,也要保护人。

干部急了,说,你不整它,它会来惹你?现在你是军属了,年纪又大了,还是搬到村子里来住为好。再说,白沙沟也要封山了,你开的那些地,村里要安排人去种上树,这是国家规定,退耕还林。苏老汉儿前些日子就听说过有个不许种庄稼但要栽树子的话头,苏老汉再倔,也知道这回是倔不过去了。经亲戚女儿又劝又捧,到底同意搬到村里给他修的房屋里来住,苏狗儿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那天,人们把苏老汉儿的破烂家什一背背运走了,老汉儿望着已经下了瓦的老屋百感交集,慢慢迈出门来,万没想到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头牛,它就站在他那块最大的洋芋地边,那牛仍然那么威风。它看见苏老汉出门,突然向后一跳,同时摇头舞角,像是示威。苏老汉儿又一次看清了它左边角上的刀痕,猛地也大喝一声:牛魔,魔头,算你杂种有运气,如果再让我在这里住,老子硬要杀了你!

那牛像是听懂了老汉儿的话,又毫不在意似的,把头摇了又摇,忽然昂起巨大的头颅,长啸出声,还是那么洪亮,还是那么精神。苏老汉儿在心里连叫怪事、怪事,这畜牲怕真的成了牛魔了,这么多年了它一点不见老、一点也不见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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