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昂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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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小谭叫谭什么没有人知道

我估计他老婆也不知道，达娃岗的人都叫他嘉小谭

旺堆大叔说嘉小谭是从山东来的

第二天又说是从陕西来的

估计旺堆大叔喝醉了，或者压根不知道

嘉小谭会木匠活路

他总是把自己家藏房的门窗和框架改来改去

他牵着灰驴子

从山里砍来各种木材

有天嘉小谭在深山里上吊了

隔壁的洛松用灰驴子驮回了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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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手持鲜艳的权杖

他冷静地吟唱

他是挖出眼睛施舍给别人的智美更登

他是手足情长的邓月或邓珠

他是出征沙场的曲杰郎桑

脱下戏装，他是阿登叔叔

达娃岗的藏戏叫降嘎冉

阿登叔叔跳了一辈子降嘎冉

他是达娃岗人心目中永远年轻的王子

事实上他已经中风几年，下肢瘫痪

阿登叔叔说：

年轻人能在戏里看见自己

中年人，老年人能在戏里看见自己

在戏里能看见善的因，恶的果

跳到深处，我们在流泪观众也在流泪

我们在笑观众也在笑

阿登叔叔总想把各种唱腔教给年轻人

他的儿子也在降嘎冉

小伙说他也想一直跳

直到走不动路

在降嘎冉的房子里

长长的藏桌两边是长长的木凳

老团长扎西大叔常常演老国王

他拉住我的手说：

我们降嘎冉都是兄弟姐妹

以前两边长凳上都坐满了兄弟姐妹

现在很多都不在了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掩饰夺眶而出的泪

达娃岗的老人们年年盼望着在央勒节看降嘎冉

似乎那就是他们生命的一个刻度

看一次降嘎冉就意味着活过了一年

他们喜欢逢人就双手合十

现在我也学会了

在央勒节

遥远而忧伤的降嘎冉唱腔回荡在达娃岗

我慢慢明白了：

古老的善慧和悲悯

就是达娃岗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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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从村子往上，到天蒙蒙亮

会走进一个弯弯半月状的峡谷

路在云上，云在路下

路的上方和下方各有一段长条形的黑石

传说是一条巨蟒危害众生

大成就者一皮鞭打成两截

用石子掷向下方的黑石

会发出当当的金属声

而我喜欢这个峡谷是因为

吹一声长长的口哨

就传得很远很远

从云下到云端

骡马都会机警地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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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和大山之间是个草滩

太阳将落山时达娃岗的少年和孩童

聚集在草滩，等待着远牧的牛马归来

达娃岗的牛马几乎都是自己回来

一声声口哨就是呼唤

草滩被夕阳染成金色

少年们怂恿着斗牛、赛马、摔跤

暮色中归家，全身是泥

就这样，许多孩童长成少年

开始感受第一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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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雨水顺着嫩绿的麦茎滚落

成熟后，麦穗低头

雨水顺着麦芒滑坠

云雀清脆啼鸣

扑扇扑扇，草叶水雾

雨水泛滥时，我们这些野孩子

光着身子在田野嬉闹

最后金灿灿的阳光

照在一排小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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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我蹲在窗框上

清凉的月光涂抹我赤条条的身体

田野里所有虫子在鸣叫

爷爷在床的一侧熟睡，呼吸平稳

夜风细细揣摩我的眉毛和眼

我又开始期待明天

在爷爷种下的花丛里，采下一大把

滴着露水的牡丹、芍药和玫瑰，供在佛龛

再摘下两裤兜青青的李子，和小伙伴们

迎着烈日奔向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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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巴喇嘛常常睡在达娃寺的库房

在一堆木材上铺一条薄薄的毯子

他说：

身体拿来苦修，心灵苦苦磨揉

再没有见过比居巴喇嘛更美妙的手

一手金刚杵，一手金刚铃

翻飞的手印是雨沐，是云渐起

是初生的哭啼，是涅槃的微笑

结定却莲花落，莲花绽放

眼帘低垂

偶尔抬起眼眸，洞察千年的悲

最勇的炽烈是最终宁静的源

一种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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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焰火爆裂在空中

达瓦岗充斥着火药的气味

每次狂欢我总是忧伤

想忘记那些霓虹和聚会

如果能只记得一两个人的笑容和故事

足够温暖踏实了

阿夷向秋，她的头发总是梳得油亮整齐

她总是把她挂在脖子上的松堆、松科

放在我头上，然后摸着我的脸

说：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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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夷向秋，人们都说她是堪卓玛

据说文革时，她年轻貌美

地主的女儿，人们批斗她

冲着她的脸吐口水，还打她耳光

但每天清晨她都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漂漂亮亮等着批斗

后来她老了，参加一些法会

需要禁语时，她总是忍不住嘴

一开口她自己忽然意识到，就伸舌头

但没有人怪她

她喜欢摸着你的脸

说：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