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武进
人祭,就是杀人向鬼神献祭。关于上古的人祭风俗,直到近百年来现代考古学兴起,发掘出殷商的大量人祭遗址及商王占卜献祭的甲骨刻辞,才进入现代人的视野中。至于这种风俗是如何退出历史和人们记忆的,大多数学者似乎都默认:它是逐渐、自然、不知不觉地退场的。
《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一书认为:人祭的消亡和周灭商有直接关系。“在周武王死后,辅政的周公旦取缔了商人的人祭风俗,并消除了关于人祭的文字记录和历史记忆;周公此举可能是防止死灰复燃,执行得也比较成功,于是留下了三千年的记忆空白。”《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的作者李硕是一位青年历史学家,著有《孔子大历史》等有影响力的历史著作。此书借助考古材料和传世文献,梳理了上古人祭风俗产生、繁荣和消亡的全过程,以及人祭与华夏早期文明从伴生到分离的伟大转折,再现了周人为终结商朝和人祭风俗付出的巨大努力。具体而言,此书深入上古史,用鲜活的叙述,深入探索商人与周人的民族起源、信仰习俗、战争军事与日常生活,将故纸堆与遗址变成了生动的情节故事,用史料赋神话中的人物(周文王、商纣王等)以血肉,使我们对华夏文明的起源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新石器时代以来,华北地区就形成了杀人献祭的原始宗教。第一王朝夏朝也沿袭了这种人祭文化,并在随后的商朝登峰造极。“商王需要直接管理的王朝事务比较少,其最重要的事务是组织祭祀和战争,而商人各宗族则承担提供祭祀供品和战争动员的任务。”对商人来说,在聚会典礼时杀戮异族,不仅仅是给诸神奉献祭礼,也是让围观者获得精神刺激和满足的“ 盛宴”。比如,当人畜数量不足时,献祭者还会尽量延缓人畜死亡的时间,任凭被剁去肢体的人畜挣扎、哀嚎或咒骂。“这种心态,和观看古罗马的角斗士表演有相似之处。”周武王死后,由周公辅政,他彻底禁绝了人祭宗教,销毁了有关商朝人祭的文献记录,并制造出一套没有人祭的理想化历史叙事,以及基于“德”的世俗政治与道德体系。一是拆分商人族群,消灭其军事实力和人祭宗教;二是分封各个诸侯国,统治、同化新征服的东方地区。在周公辅政最后一年,周公旦以王的身份册封弟弟周封为卫侯。周公旦要求周封管理好殷商旧民,还要让他们改变陋习,成为新民;在统治方式上,则要求周封必须垄断刑罚的权力。对新征服的东方地区,实行文化上的改造,铲除商人血祭宗教的遗留,使其彻底同化于周人的文明。
随着跨族婚姻的出现与民族的融合,新兴的周文化出现了,它是周族传统文化和商文化的融合,它继承了商人的文字体系,但部分语言习惯来自周族;它继承了商人的“上帝”观念,但又逐渐将其淡化为含义模糊的“天”;它严厉禁止商人的人祭宗教,拉远人和神界的距离,拒绝诸神直接干预人间事务。周人谨慎、谦恭,富有忧患意识,这些都成了新华夏族的样板品格。
周公的这些举措,开创了新的华夏文明。500年后,孔子编辑了儒家“六经”,系统整理了周公的理论成果。周公和孔子塑造了儒家学派,其影响力一直持续到现代。
在传统的上古历史叙述中,商周易代的面目是模糊的。对于背后的细节,我们知之甚少。
事实上,一部好的历史著作,不仅要有数学家的逻辑,还要有文学家的想象。作者在此书的撰写中宏大处堂堂正正,细微处绵绵实实。他运用大量现代考古发掘的成果,对应甲骨文卜辞及《易经》卦象,将费解的言辞重新释义,重构武王伐纣的历史等,为读者揭开了华夏上古历史中重要的一页。李硕还在书中提到了很多文明的出现,如青铜技术、大禹治水的真相等。翻开此书,读者如走进幽暗的历史通道,一窥人类何以如此,何以至今。它将给予我们鼓励,让我们认识自己,直面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