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富华
1990年7月,木霁弘、陈保亚、徐涌涛、王晓松、李林、李旭六位在云南工作的文化学者,从云南中甸北上西藏昌都,再向东横穿横断山到四川康定。后来,他们把这条以茶叶为纽带的古道网络命名为“茶马古道”,他们也获得了“茶马古道六君子”的美誉。
除了滇藏茶马古道外,在横断山脉中还有一条更加古老和繁华的“茶叶天路”——川藏茶马古道。
川藏古道上商旅往来不绝,背夫背着重重叠叠的大茶包,艰难的行走在从雅安到康定的崇山峻岭中,到了康定,包装茶叶的竹篾换成了牛皮,再经牦牛驮马运至西藏拉萨销售,甚至远销南亚印度、尼泊尔各国。
后来,随着川藏陆路交通和航空的日益完善,大山里曾经的喧嚣早已归于平静,古道上曾经的痕迹亦也渐渐地湮灭于荒野之中。
从雅安到拉萨绵延数千公里的茶马古道,由从雅安到康定的“背夫茶路”、从康定到拉萨的“雪域茶路”两段路组成。
从雅安到拉萨,绵延数千公里的“茶叶天路”,由从雅安到康定的“背夫茶路”和从康定到拉萨的“雪域茶路”两段路组成。
在没有“茶马古道”这个名称前,这条古道又称“朝贡道”“四川路”“川藏道”等。 在西方人眼里,这条路是“茶叶大道”,是通往拉萨的“神秘之路”。
古道:一条路的前世
茶马古道源于“茶马互市”“以茶易马”的古老交易。
茶马交易起于唐宋,盛于明清。唐代茶马交易中的马主要为青海、甘肃一带的河曲马,而茶叶主要来源于四川和陕西,交易地点集中在今天陕西、甘肃、宁夏一带。因此,这一时期的川茶主要通过岷山道以及古蜀道的金牛道、米仓道、阴平道,往西北运送。
北宋王室南渡之后,西北被金人所据,马匹的来源地进一步缩小,朝廷的目光不得不投向四川西部、西藏东部等康巴地区。黎州(今汉源清溪)、雅州(今雅安)、碉门(今天全)的易马场开始受到重视。到了明代,对战马的需求显得更加迫切,与此同时,涉藏地区对茶叶的依赖也更加强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以茶治边”成为带有政治谋略的经济政策。如蜀王朱椿所言“秦蜀之茶,自碉门、黎、雅抵朵甘、乌思藏,行茶之地五千余里”。
而川藏茶马古道,正是从雅安出发,到达康定,延伸到遥远的拉萨。
清军入关之后,战马来源已经不是问题,茶马互市在康熙之后逐渐停止,被茶土(特产)交易取而代之,边茶贸易愈来愈盛。出于政治和经济的需要,清廷还大力修缮道路,新建驿站,通往西藏的道路路况好了许多,驻藏大臣入藏走的也是川藏大道。
在这条过去以茶马互市为主的贸易通道, 商品愈来愈多元化。清代每年输入西藏的茶,七成以上来自四川,其中主 要为“雅属五县”(今雅安雨城区、名山区、荥经县、天全县和成都邛崃市)所产的边茶。
这条路也是横断山脉里最艰苦的茶马古道,商品主要靠人力背运到康定。从雅安到康定(打箭炉)的茶叶,由背夫一步一个脚印背运,在康定的锅庄交易,再经牛皮包装,由牦牛、驮马一路向西运到西藏昌都、拉萨,再越过喜马拉雅山,到达尼泊尔、印度等国家,全长4000多公里。
李苞:一个赴藏官员的“诗与远方”
200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从成都出发,经雅安、打箭炉,到巴塘赴任。成都、雅安、化林坪、折多山……如今这些川藏线上耳熟能详的地名,在200多年前,却有着不一样的模样。
清嘉庆九年(1804年)初春,这位官员从成都出发,经过雅安、康定等地44台站,行程1500多里。一路餐风宿雨、越岭渡河,抵达巴塘时,已是“雪晴柳飞花,云暖麦吐穗”的四月下旬。
此人名叫李苞,甘肃兰州人,奉调巴塘任粮务委员。在赴职路上,李苞且歌且行。
在蒙顶山下,他看到了茶,“特产茗其株,雀舌含嫩绿”;
在打箭炉,他看到了茶,“牛马来邛笮,盐茶出益梁”;
千里过后,他在雅江,又见到了蒙顶山茶,“牦牛负行粮,兼驮蒙山茗”;
他最终抵达了目的地巴塘。不久,收到友人辗转寄的蒙山茶,他开怀畅饮:“可怜精好到蒙顶,吃才六碗欲通仙。”
“昨日穿云林,今朝过雪山。”李苞旅途中所见的高原奇观,山川风物,被他一一写入诗中,读来宛若亲历。
诗人的“诗与远方”充满着浪漫情怀,而背夫的“诗与远方”却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背好茶包子,手上拄拐子,勒的汗衫子,包的青帕子,拴的半肚子,穿的偏耳子。还有汗刮子,别根烟杆子。爬坡上坎靠拐子,背起背子像驼子,打起拐子像汉子……”
著名左翼作家周文的老家,就在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镇荥经县。出身于藏茶世家的周文,对背夫并不陌生。长大后,曾任茶马古道重镇泸定县化林坪分县的代理县长,对背夫的苦难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1934年9月,出川多年的周文依然记忆犹新,他写下了《茶包》一文,在《太白》月刊(1934年12月第一卷第6期)上发表。
“那茶包一块有八尺长,用篾篓装成,好像一条挺长的扁圆枕头,一条大约有十五斤。那些粗壮胳膊的汉子,一气是可以背十五六条之多的。他们把那茶包一条叠一条地扎好背在背上,就像一个顶大的方桌面子似的,从腰起离头有三四尺高,那宽度在他背着的两旁还可以遮着两个人。然而走十来步就要休息半天。十几个人结着伴,一串串地在半崖的羊肠小道扫着上面垂下的树叶一步一步的走着……”
茶城雅安:茶之源
雨水充沛的雅安,历来是四川重要的茶叶产地。
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期,茶祖吴理真在蒙顶山上种7株茶树。
2000多年后的今天,雅安已发展到100余万亩茶园。
自古以来,这里是四川茶马古道上最大的茶叶源头,不仅是中国重要的边茶产地,还是四川盆地向高原过渡的生态阶梯,更是沟通川、滇、藏各民族的地缘走廊。
1908年夏天,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来到四川打箭炉(今康定)。他连续3天站在通往折多山的路上观察,发现每天都有200多匹驮马出关,从康定往西前往西藏。
他打听了一下,马背上大多驮的是茶叶。这个叫布鲁尔的英国人很惊讶,西藏有多少人?为什么那么多茶叶被运往西藏?这些茶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猜想在康定的附近,肯定有一座偌大的“茶城”,才能保证这么大的茶叶运送量。
“茶城”在哪里?
布鲁尔经金川、汶川回到成都后,又从成都经嘉定府(今乐山)到宁远府(今西昌)。本来,他可以沿大渡河而上,经越西到西昌,但他特意拐了个大弯,溯青衣江而上,绕道雅安,目的只有一个——看一看雅安这座 “茶城”是什么模样。
到了雅安,他看到了一座“茶城”和背茶包的背夫。
“雅州是一座繁忙的繁荣小镇,它是雅砻江(应为青衣江——作者注)边的一颗明珠,它三面环山。雅州又是西藏茶叶加工的大中心。茶叶就生长在附近的山上,背夫把它带进雅州城,在这里烘干、揉制,然后打包装在竹筐里,运到西藏市场上去。”
布鲁尔写道。
雅安正是“南路边茶”的生产地。
雅安“茶城”的规模有多大?
2016年9月18日,由四川、云南、西藏、青海、甘肃、陕西、内蒙古、广西博物院(馆)联合主办的“茶马古道·西部八省区联展”在四川博物院开幕,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两百茶号聚雅州。”
雅州(今雅安)一带成为藏茶制造中心,经营藏茶的各地茶商纷纷汇聚雅州,最兴盛时,茶号高达200多家,主要由陕西和四川的茶商开办,被称为“陕帮”和“川帮”。
各茶号为了在藏茶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均在商标和用料、用工、茶包质量上下功夫,它们有自己特殊的图形和品牌标识,以便识别。
据清代《雅州府志》记载,雍正八年(1730 年),南路边茶销藏茶104424引。按每引配茶100市斤,雅安每年销售到涉藏地区的茶叶达1044.24万斤。
除了产茶,还有两件事奠定了雅安在中国茶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一,茶之源——雅安是中国人工种茶的开端,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茶祖吴理真就在蒙顶山栽种野生茶树,从而开启了世界人工种植茶叶的先河。
中唐时期的李肇在《国史补》中说:“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芽,号为第一。”
文中所说的剑南蒙顶茶,就是今天雅安蒙山顶上出产的上等茶。
晚唐杨晔的《膳夫经手录》也说:“蜀茶得名蒙顶……”
他还说到清明之前的蒙顶茶价值不菲:“束帛不能易一斤先春蒙顶。”五匹绢帛还买不到一斤蒙顶春茶。蒙顶山茶价格之昂贵,除了皇室贵胄,大概也只有金马玉堂、钟鸣鼎食之家才有资格品尝。
除蒙顶茶之外,杨晔对浙江湖州的顾渚茶也有好评:“湖(指太湖)南紫笋茶,自蒙顶之外,无出其右者。”
中晚唐诗人刘禹锡是这样描写蒙山茶、顾渚茶入贡的情景:
“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
其二,道之源——雅安是川藏茶马古道的重要起点。
蒙顶山茶顶着天下第一的头衔,在唐代荣耀无比,宋代以后逐渐没落,到了明代之后,几乎销声匿迹了,连许多爱茶的雅士都弄不清楚蒙山茶到底是哪儿产的,甚至有人以为蒙顶山茶为山东蒙山所产。
昔日大名鼎鼎的蒙顶山茶到哪儿去了?
明末杭州茶人许次纾在《茶疏》一书中,给出了答案:
“古人论茶,必首蒙顶。蒙顶山,蜀雅州山也,往常产,今不复有,即有之,彼中夷人专之,不复出山。”
“夷人专之”,即专门销往边疆少数民族做茶去了。
做什么茶?做藏茶!
于是,茶文化源头的雅安,又多了一个名头 —— 川藏茶马古道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