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甲嘎踢踢他的身子,他动了动,又歪在了一旁继续喷吐酒臭。
呷汝吾须背上药箱跟我们走了。我问他:“接过生?”他很害羞地笑笑,说:“没有。我阿妈生我小弟的时候,我站在她的旁边看过。”
甲嘎还在咬牙,说:“翁姆出了事,我一定要宰了这个酒鬼藏医。”
沼泽地上的雪冻得很硬,积雪没那么厚,比大路上好走些了。呷汝吾须路熟,带着我们大步走着滑倒了爬起来,没多久脚板就麻木了,靴子像生在脚底的两个沉重的木块。风很大,在雪地上卷来卷去,迎面刮来,堵得人喘不过气。我们只有埋头拼命地走,把寒冷和黑夜踩进一行行深深的脚窝里。
那个夜晚刻进了我的脑海,是一片比白纸还要白的天空和大地,没有光,却耀得人睁不开眼……
新鲜的太阳
到了温泉处,天似乎暗黑下来。
温泉上空罩着浓浓的白雾,像一锅滚开的茶水。它的热气使周围一圈都没有积雪。寒冷的空气滋滋响着,雪粉便化作雨点飘落下来。硫磺味更浓,在泉边站一会儿,就有窒息头晕的感觉。
一群黑羽毛鸦雀在冒着热气的泥土上跳跃,寻觅食物。人走近,它们便飞上雾气沉沉的天空,撒一片哀哀怨怨的叫声。雪地似乎更寒冷了。
甲嘎说,如果不想着要去救命,他真想跳进温泉泡一泡。他已好几个月没洗过澡了。
他一说,我们身上都瘙痒起来。
顺着细细的泉水,我们到了同样热气蒸腾的土洞前。我们都嗅到了很浓的腥味,混在硫磺味中,闷得人心里不舒服。小藏医呷汝吾须举手拦住我们,说:“你们都等在洞外,我进去看看。”
他进去了好一会儿。我们的手指尖都冻得麻木了,丝丝寒气从脚底升起,脚板针扎似的痛。我们搓手跺脚,又不时朝洞内张望。王侃说:“我们进去吧。再在这里站一会儿,我们都会冻成冰人的。”
我恨了王侃一眼。他懂得我恨他的意思,一个女人生娃娃,是不许陌生男人靠近的。他还想说什么,又全咽进了肚里。
过了一会儿,小藏医出来了。他的眼光很凶,在我们身上晃了一圈,然后停在我的身上。他说:“你,跟我进去。”
王侃问:“我们呢?”
小藏医火了,脸胀得通红,说:“你们怎么连规矩都不懂?站在这里,不许跺脚。出了事,我找你们算账!”
甲嘎、王侃和高扬都伸了伸舌头,样子可怜极了。
进了洞,才感觉到暖和些了。
灯光与炉火映在潮湿的洞壁上,一片青一片黄一片蓝。火炉是三块石头砌的三石灶,一大锅茶水喷吐着浓浓的茶香。地上扔着几张兽皮,放着碗筷与茶桶。还有一叠书和笔记本,让浓浓的水汽蒸得潮潮的,吐着淡淡的霉味。这个苗二,竟把家安到这里了,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我们竟然全不知晓。
小藏医把我拉到一旁,悄悄说,翁姆有些麻烦。他试了几次,那里钻出来的仍是娃娃的小屁股。他从书上读过,那是最不好生产的,叫难产,弄不好会要了母子俩的命。
我说:“我也没有办法。”
他说:“也不要你想办法,只要你帮帮忙。”他说,他从书上看到过,这种胎位如果小心翻转,会转得过来。不过,要看她的运气,要看大慈大悲的菩萨是不是站在她的身旁。他叫我脱下大衣。
我脱下来,交给他。
他说:“等会儿,你帮我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到处乱抓。”
暗淡的灯光映照着翁姆那张苍白的脸。流浪了这么久,她漂亮的面容多了些成熟,又黑又瘦,那双眼睛就显得更大更亮,望着暗黑的洞顶,滴滴水珠掉到她的脸上,眼睛也一眨不眨。小藏医把一坨羊毛线塞进她的嘴里,说:“等会儿很痛,你就死死咬住这个。”
她咬住了,有血从牙缝中浸出。
小藏医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女人,痛得我都感觉到浑身发颤了,她还一声不吭。”
他把我的棉衣叠成方块,垫在她的身子下。他忙了一会儿,叹口气,举起满手的血,坐到地上。她眼睛大大地张着,牙齿咬得更紧,听得见她喉咙里喝喝喝地响。
小藏医说:“你去把门外那三个人的棉衣都借来,垫高点再试试。”
我说:“借来他们的,他们都会冻死在洞外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