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颢

在我的家乡阔塬，唤醒春天的，总是那凌寒而开的杏花。轰隆轰隆的惊蛰雷声打过，寒气虽还在阔塬缠绵，杏花却率先在枝头甜笑。

阔塬的春是杏花领来又领深的。跟迎春花同开的杏花，总是开在桃花、连翘花、樱花、丁香花、梨花、李子花、海棠花、苹果花之前，农家院前院后、居民小区院里、路沟、托塬沟梁林中的单个杏树，尽情地展现着多彩多姿的娇艳花朵；塬川大小杏园里横观成排纵睹成行的杏树，铺陈着浪漫春光，把整个阔塬打扮得如梦如幻。

杏花一开，那些听从时令召唤的绿与花，赶趟儿般的追随杏花，大炫其美，同营春浓。叶子带着锯齿样边缘的荠菜，嫩绿的苜蓿，灰绿的茵陈，青绿的茼蒿，在田间地头悄然展俊。蒲公英高擎的金灿小花，在风中摇曳，那润绿的叶片使劲向四周拓展，仿佛向高天厚土展示着自己的顽强。灰灰菜那毛茸茸的叶子，泛着淡淡的灰色。嫩绿的小麦苗，似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绿毯。微微南来风拂过，它们轻轻摇曳，似乎在把春天故事讲述。一团团、一簇簇粉粉嫩嫩的桃花，如诗如画怒放。油菜则是一片一片的黄金，那一朵朵花儿，像金色的小喇叭，演奏春光明丽的旋律。它们簇拥在一起，便是一片一片璀璨花海，惹得蜜蜂蝴蝶在其间翩翩欢舞。

站阔塬的高地环望，那一片一片的杏花，恰似是天上一朵一朵的云霞，轻盈而飘逸。走近一树繁华细睹，每朵杏花都有着独特的姿态。有的花瓣尽情舒展，裸露着嫩黄花蕊；有的是花骨朵儿，饱胀得似乎马上要破裂。

微微南来风轻抚，杏花枝缓缓摇曳，那片片花瓣如同蝴蝶似的舞动，有的在空中划个优美弧线，然后飘投大地怀抱，给大地铺层柔软花毯。在春寒的氛围里，杏花显得格外娇俏。它们不畏寒冷，用自己的美丽装点着这条还略带萧瑟的黄土旱塬。那绰约花影，于清冷空气中，仿佛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招惹着人的目光。树下，有行人驻足，仰望着那满树繁花，感受着春寒里杏花带来的别样的诗情画意。孩子们在花下嬉戏，笑声与杏花交融，构出大美画面。

天蓝如洗，春阳炫净。静静伫立自家院前一溜花儿飘逸清香的杏树之下，欣赏着那满眼眼繁花，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诗经》里的杏花，以及杏树的质朴与慷慨。

《诗经》里“灼灼其华”妙句，虽没点姓道名赞誉杏花，而它那灼灼盛放的姿态，却令人不禁想到了杏花。它俗雅兼具，清新活泼，端庄可人，比桃花轻柔纯情，比梨花温和婉约，比海棠花恬静，比樱花淡雅。不只高扬阔塬春天的大旗，更为阔塬披上了让人心动的春妆。漫步花间，仿佛走在仙境。《诗经》时代里，杏花就仰仗它在春天的早发，而讨人厚爱。或许，在那遥远岁月里，杏花树下曾伫立佳人，她们的容颜与杏花相互映衬，融合成了一幅绝美画面。杏花的清苦之香，弥漫古朴村庄，引得才子们灵感泉涌，将它写入诗篇，去把纯洁爱情象征。春日微风里，它传递着情人间的眷恋和温柔。那朵朵杏花，仿佛是情人们心中细腻情感的具象化。而《诗经》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妙句，则言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杏花一开，花草都长得很快，生机勃勃，草长莺歌，岁月静好。杏花虽见证了岁月变迁，却始终保持着那份纯真与美好。

阔塬杏树以何而多？杏树枝干坚硬，纹理美观，是质优木材，可被制成各种精美家具，承载生活的点滴；亦可用于木雕创作，工匠的巧妙双手能让其荣耀为一件件栩栩如生的艺术珍品。即便在寒冬，当杏树褪去繁茂叶儿，独于光秃枝干，那苍劲姿态也为冬日景色添几分独特的韵味。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不仅以其绝美姿色打扮春天，带给人视觉盛宴，也引得蜂蝶并鸟儿留恋。杏花色如残血，白中透着微青，似是女人画的眼影，微风一吹，“眉目传情”，食之能补中益气，补虚、美容，祛风通络，营养肌肤。“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描绘的就是杏花开时，坐在杏花树下的人们，边品尝香甜杏花粥，边听黄莺啼叫的消闲。“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杏花雨，不似夏雨那般倾盆磅礴，来得热烈而迅猛；亦非似秋雨那样带着丝丝凉意，透着无尽萧瑟。它是温柔的，细腻的，宛如母亲的手，轻轻抚摸世间万物。杏花花瓣落在脸颊，带来微微凉意，却又让人感觉无比舒畅。雨丝飘洒，杏树下的地渐渐湿润，洋溢泥土芬芳。那些掉落的杏花，零落在湿软地面，铺就了一层粉白相间的花毯。“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缤纷的落花，在杏花雨的陪伴下，将自己融入泥土，为来年的花开攒着劲儿。

待到成熟时，金黄杏子宛若宝石般的诱人。咬上一口，酸甜汁液四溢，令人回味无穷。鲜杏可满足人们味蕾的享受，又可制成各种美味食品。保留鲜杏香甜的杏干，便于储存与携带，乃老少皆宜的零食；精心腌制的杏脯，口感软糯，香甜中带丝酸爽，是茶余饭后的佳品。

杏仁更是杏树对人的珍贵馈赠，有甜苦之别。甜杏仁口感香脆，营养丰富，可直接吃，又可用于制作各类糕点、饮品，为其增添特色风味。苦杏仁味虽苦，炮制后却常用于止咳平喘、润肠通便等，为人们健康保驾护航。

郁郁葱葱的杏叶，是家畜禽的上好饲草，又为大地添绿增纳凉。秋风起，它渐渐泛黄，飘落大地，化作肥料，滋养土壤，为来年草木的一荣营造良好生境。杏树根系深深扎于土地之中，稳固土壤，防止水土流失，守护一方平安。我家院前这一溜十棵杏树，近年每年可让我家增收五千元左右。

我静静地伫立它们之下，聆听杏花与春风对语，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律动。这杏花犹如一本生动的生命之书，每一朵花都奋力书写着关于勇气、绽放、陪伴与成长的故事，又似是在告诉人们，人生路上，无论风雨雪霜如何，都当顺应自然，勇敢地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