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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 幽弘 柔美 ——马平先生《此花此叶》印象 2025年04月18日

◎贾登荣

一代文豪苏轼在《答张文潜县丞书》中提出了一个观点:“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文如其人”的说法,从此流传开来。

我与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马平先生有10年之交。无论是正式场合,还是私下聚会,马平先生待人接物,谈吐交流总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儒雅敦厚,低调和蔼,让人感到平易、亲切、舒坦、融洽。这样的人生做派与修为,自然而然也会在他的作品中得以彰显。翻开马平老师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此花此叶》,每一篇文字,都如同他的个性特质:文字悱恻婉转,表达张驰有度,字里行间流淌着的是一股脉脉温情,虽然没有煽情的抒写,但其中散发出来的情愫,仍然具有磁石的力量,吸引人,滋润人、温暖人。这里,且以《此花此叶》一书中的“朗声”为例吧!这篇长达万字的怀念父亲的散文,是作者踏实践行温情路线的生动体现。文中,没有过多的抒情,而是通过一个个生活的截面,来展现父亲对子女深深的爱与期许。作者首先从父亲说话的声音说起。作者说,“父亲的喊声总是最大,一声比一声急,就像从山腰升上来;”对于作者来说,父亲喊声中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是两个字:不准。接着,作者用一连串的故事,让读者明白,“不准”这两个字,包含着父亲对他们的教诲、对他们的期许。正是有“不准”的约束,才让作者明白,如何做一个正直之人,有用之人。从“不准”两个字中,我们也看到了一个严父的形象;接着作者写道,二十三岁那年,他陪同父亲去成都看病,中途在一个小站停留。“我说,爸爸你看,谁认得我们?父亲望着窗外沉默一阵,对我说了一句话,这不过是个小地方,不是什么大地方!”父亲也许是无意识的一句话,却点石成金,让作者深受启发:“人不能只看眼前,要一直往前走。眼前 没有人认识你并不要紧,翻过一座山还是没有人认识你照样不要紧。你如果 能够翻过一千座山,说不定就有人认识你了”。“朗声”完全是通过点点滴滴的温情叙述,来表现父亲的人格魅力。文本虽然没有通过华丽的词藻、煽情的语言来抒情,但质朴文字中流淌的,依然是滚烫的悠悠情愫,澎湃着、感染着读者。温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就是深情的柔和表达形式而已。对于散文而言,是需要有深厚情感因子为依托、为抓手的。没有情感因子的散文,如同没有温度的人,留下的是冷冰冰的印象,一点也激发不了人的好感与亲近;相反,如果情绪因子过于激烈,甚至达到歇斯底里般的呐喊,这就如同一个患有神经质的人,令人生厌,避而远之。在文本中能够准确地把握好情感表达的度,不仅是对作家文字功底的检验,更是对作家人生修为的检验。

一篇优秀的散文作品,不但要有饱满的情感因子,而且要有一定的宽度与厚度,从而引导读者去思考、回味、畅想。马平《此花此叶》中的作品,就做到了叙事与思辨、记录与联想相结合,从而让文本既有宽度,又有厚度。如“铁花”一文,作者从和家人去市郊观看民俗表演起笔,引出对“铁花”的记忆。十岁的时候,一场大病让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务农,便想“长大以后去当铁匠”。然后为打镰刀“专门去了一趟铁匠铺”。在这儿他目睹了一声铁变成一把镰刀的全过程。飞溅的铁花,无意识地启迪了他,激发了他自强不息的顽强,从此坚定地走向写作之路。所以,作者满含深情地写道:“那份砸旧换新的铿锵,那份惊心夺目的绚烂,早已变成了经过捶打和淬火的文字,说生根就生根,说发芽就发芽,说开花就开花”;“铁,它那一闪即逝的开花,成就了它一生一世的响亮和明亮”。应该说,作者借“铁花”发散思维,文本所呈现的幽弘、阔朗,可以带给人无限的畅想与思考。此外,在“灯花”一文中,作者同样借物为媒,以物起兴,引发对生活、对人生、对时代的思考。作者从在老家散步时,发现路旁安装了太阳能路灯作由头,进而联想起“十五岁那年的一粒灯火”。也就是那一年,国家恢复了招生考试制度,初中毕业的他,在距离考试已经不足二十天的时候,开始复习备考。一闪一闪的煤油灯,牵引着他复习的进程,最后使他收到了一纸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作者进而写道:“灯花,它是灯芯燃烧时结成的花状物,从古至今都以它为吉兆,甚至把它和喜鹊相提并论”;行文至此,作者却笔锋一转说:“我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却并没有听到‘喜鹊噪’,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灯花报’”。应该说,作者借“灯花”要表达的主旨是,人只有依靠脚踏实地的努力,才能改变人生境况,而不能寄托在虚无飘渺的运势上。阅读这样宽厚相济的作品,既能从文本呈现的故事中得到砥砺,也能从文本弥漫的哲思中受到启发。

以小说享誉文坛的马平,被有的评论家誉为“诗人”小说家。之所以得出这样的论断,是因为马平的小说追求故事美、情节美、语言美、思想美。美美相迭,构筑起诗意氤氲的文本天地,从而让人在阅读小说时,也能感受到诗歌的韵味、诗歌的张力。其实,品读马平先生《此花此叶》一书的篇章,同样也能感到绵绵诗意浸透在这些散文的字里行间,给人柔美、雅致的滋养。如这篇“雪梨花”。作者写道:“春天到了,村姑和小媳妇进了梨园,都会让阳光里的花枝映衬了脸庞,让花瓣上的露珠滋润了肌肤,让露气里的香气净化了俗气。要是有蜜蜂在花间唱着催眠曲,嗡嗡嗡,随便靠在哪一棵雪梨树身上,都可以做一个好梦。蜜蜂原本是梨园的主角,它们在雄花和雌花之间进进出出,交换爱情的花粉,并以此做铺垫,为一场丰收酝酿甜蜜。”这样的文字,简直就是一首不分行的诗歌,具有韵律之美、诗意之美。诗意盎然的文本,也构筑起一幅生动的画卷,吸引读者对那片大美梨园,对洁白梨花海洋的向往。在《树上的月亮》一文中,作者同样用诗意般的语言,讲述儿时在老家院坝里夜晚看夜空、看月亮的情景:“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四仰八叉睡在簸箕里面,睡在核桃树面前的院坝中间,大睁着眼睛看满天星星,或者月亮。大月亮上来的时候,核桃树就小了,夜鸟一样的叶子发出羽毛一样的声音。我平躺着望上去,圆月亮比圆簸箕小,而我自己更小,像一只蚕。天上飘来了一朵云,月亮便一点一点移动,簸箕仿佛也跟着移动了,最后连院坝也旋转起来”。读着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文字,无疑会唤起读者的共情,多么希望走进那美丽的乡村,在静谧的夜空下,去看一看天空中那皎洁的月亮,让自己沉浸其中,陶醉、怡然....

尽管马平先生著作等身,并先后获得过四川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川观文学奖、嘉陵江文学奖等,是圈内公认的著名作家,但他在为《此花此叶》一书写的“自序”中却如是自谦说:“此时此刻,窗外阳光灿烂。一个诗人说,大地,是从人身上飘下的一片叶子。我自己,却好像还是一个骨朵,不知错过了多少季节,依然还在渴望打开……”这里,马平自谦地把自己比作“一个骨朵,依然渴望打开”。应该说,正是马平老师始终恪守初心,谦谨正写,攀登求索,才不断捧出优秀的作品,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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