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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头花 2025年06月13日

◎王朝书

七子成了贡嘎山村的一员。那年,她20岁。

20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这个年纪,在城市里,不少80后,享受着各种快乐。可是,七子却嫁给了石老四。

为什么,要在如花的年纪嫁人?也许,这跟七子的心理年龄有关吧。

12、13岁,当别的孩子或许还在享受着童年的快乐时,七子已经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了。经历的人和事多了,心也就沧桑了。就如古代,生存条件差,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13、4岁即被作为大人对待。七子,就属于心理早熟吧。看多了虚情假意的男人,七子渴望一个诚实的男人。七子结婚后,表妹问她为何要嫁给石老四时,七子说,因为那个男人不会花花肠子,跟着他,安心。

石老四的确不会花言巧语。甚至,和人交流时,话也说得不太顺溜,需要人认真听,才能明白他说的啥。这样的嘴,自然难以说出让女人听来愉悦的话来。而擅长交际,在哪个时代,都会让路好走些。如石老四的两个哥哥,嘴巴都比他会说,尤其他的三哥,说话很溜,当上了贡嘎山村的村长。

石老四不会说话;他和七子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交流方式。在旁人看来,有时,石老四的话实在难听极了,不是一个丈夫对妻子该说的,可是七子却能在石老四的疯言疯语下听出他对自己的关心。这实在让旁人感叹“清官难断家务事”。

七子结婚了。贡嘎山村多了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七子的嗓音很好,笑的时候,仿佛银铃在撞击。七子的眼睛也特别明亮,能远远地看见隐藏在树林间的瓜果、菌子。她眼睛的清澈、明亮,后来回到村子的诗人有亲身见证。七子爱笑,很快就和村里的小媳妇们交好了。她们没事时,爱在一起聚会,喝她们自己酿的梅子酒。那时,七子和村里的几个小媳妇,一口能喝掉一纸杯梅子酒。喝酒、嬉闹,七子很快乐;她对自己家庭的贫困并不痛苦。

七子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胆量。小时,她敢一个人爬进不知什么年代的有洞的坟墓里,将骷髅拿出当球踢;敢坐在泸定桥上,将脚伸进河水里晃荡。那时,泸定桥还没有成为旅游景点,大渡河上也还没有建大型电站,夏天河里的大水涨起来后离桥面不到一尺。那时,即使大人过桥,都会小心翼翼的。而七子却不怕;当她的表哥们去河里钓鱼时,她就坐在桥上玩耍等他们。七子,似乎没有怕的;寻常人会害怕的黑暗、危险,七子都不放在眼里。贫穷,七子就更不怕了。

年轻时的七子,体力很好。她能只用15分钟,背着一锅饭菜,从村里爬到村后的二郎山公路上。而那段路,寻常人至少需要半个小时。年轻时的七子,凭着自己的好体力,还有旅游业带来的便利,倒也还轻松地将日子过下去。那时,二郎山公路上时不时地会堵车,当在村里看到公路上排起长长的车队时,七子会立即背上家里刚做好的饭菜到公路边叫卖。此外,那几年,兰草的热度还没退去。而那时贡嘎山村的兰草很多,上山随便挖点兰草,一天可以卖几百元。除兰草外,蕨菜也好卖。和兰草相比,蕨菜在贡嘎山村几乎漫山遍野。一天摘几背,都是轻松的。那时,七子将摘来的蕨菜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拿到公路边去,一天也能卖两三百元。这样的日子,七子是满意的。结婚后,很快,她就凭自己的双手,将她和丈夫房间里的被褥、枕套、衣柜全换成了新的,并偶尔拿钱给自己娘家的母亲,让她做两个读书兄弟的生活费。七子对自己的家庭满意了,可她的丈夫并不满意。

石老四兄妹四人。他的大哥比石老四大六、七岁,结婚得比较早,也就分家得早。大哥,因分家单过,加之早早学了修房建屋的手艺,一年到头有不少工可以打,所以,日子过得比较好。他的老婆,嫁到贡嘎山村后,几乎没做过地里的活,常年都在麻将桌上。二姐,是石老四兄妹四人中,唯一有正式工作的。二姐,就在离贡嘎山村不远的贡嘎镇上班。因离家近,二姐会时不时地回家来。她回来,会给石老四的母亲一些钱。而这些钱,也让石老四母亲对她偏心。以至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二郎山公路边的一幢小房子给了她。嫁了人后,石老四二姐的经济就更宽裕了,在县城里有了三套房。石老四三哥,则因比石老四会说话,当了贡嘎山村的村委会主任,且找了一个拿工资的女人做老婆,尽管那个女人的身份是工人,但每个月固定的工资,依然让他的家庭好过得多。

石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穷的。“养儿防老”,这是村里人延续数百年的习惯。和儿子一起过,是村里的约定俗成。如果,家里不止有一个儿子,一般人们会选择和幺儿一起过。石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他的父母也仿佛要和他一起生活;他们尽量将他留在身边。和七子结婚后,石老四想过借钱买车,跑运输。贡嘎山村有5、6户人家,靠跑运输,盖了新房,富了起来。石老四也找到了借钱给他的人,可他前脚刚走,后脚他的母亲即到那些人家去打招呼,不能借钱给石老四。他的母亲说,没有车,她都管不住,再买个车,更不晓得人到哪里去了。因为母亲的介入,石老四也就断了一条重要的财源。他和七子,只能在家里尽量找些挣钱的门路。喂猪、养兔、种水果,他们都试过。

几年后,石老四和七子有了一点积蓄。他们的大儿子,也早已能照顾自己了。婚后第二年,七子即生下了她和石老四的大儿子。孩子出生后,七子更忙了。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和石老四一起干各种活。不过,七子依然是快乐的。偶尔,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回到村里,看见她戴着金耳环,坐在石老四的摩托车上,飞快地往家而去。尽管,那时七子脸上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婚前的白皙,被阳光晒得一片黑了。可她脸上的笑容让她看上去,依然是美的,且是灿烂的。以至,她的亲戚深深地记住了她。数年后,当她的亲戚带着一个诗人回到贡嘎山村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七子。

有了一点钱,孩子也不再需要每天背着、抱着了。石老四立马想到,修建新房。尽管,他们的钱距离修一幢新房差得太远。在贡嘎山村,建一幢砖混结构的楼房,至少需要20~30万元,而那时他们才有几万元,可石老四依然固执地要修房。因为几兄弟,就他一个人没有新房。石老四不想输给他们。可没有钱,怎么修房呢?石老四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他和七子自己动手修,这样就节省了人工钱,至于建筑材料,则能赊账的就赊账,不能赊的,就去借钱。就这样,七子和石老四两人从村子的林子里背来建房要用的大石头,有的石头太大,他们背不动,就在石头上套上绳索,七子在前面拉,石老四在后面用钢钎撬,这样合力将石头弄了回来。那时,石老四和七子使出了全身的劲。有时,他们将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依然搬不动,两个人差点要哭了。可,想到未来他们的大房子,又咬牙坚持下去。

建房的石头有了,两人开始慢慢地砌墙。别的有钱人家,为省事,会全部买砖。可,石老四和七子没有多少钱,只有石头和砖块一起上了。石老四修房,村里人和他的两个哥哥都会来帮忙。不过,主要的还是要靠他们夫妇。当房子修好时,成为石老四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村子里,别的人家修房,都是花钱请人的。而他和七子,却凭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石头地将房子修了起来;且是一幢三层楼的大房子。

房子修好了,可石老四和七子欠下了10多万的债务。毕竟,房子不可能只有框架,还需要门、窗、灯、地板等等。这些,凭石老四和七子的双手变不出来,只有买了。那些债,有的是借的钱,有的则是给店家赊的账。

石老四为新房而开心,可七子的脸看上去仿佛老了10岁。修房,对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件极辛苦的事,何况七子这个女人了?新房修好了,七子没有片刻休息,又忙了起来。她要生小儿子了。原本,七子并不想再生的,奈何石老四的母亲总在他们的耳边唠叨,再生一个。且,石老四的哥哥姐姐每家都是两个或三个孩子。于是,石老四在大儿子8、9岁后,又一次和七子有了孩子。而这次生产,即成了七子后来病情的诱因。

因为修房的劳累,七子没有养好身体。因此,孩子生产时并不顺利,宫颈受了伤;七子就此落下病根。可,想到家里的债务,七子能拖则拖,随便找些药来吃。幸好,她年轻身体底子好,一时半会儿没有大的毛病,七子也就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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