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强

李存刚的散文向来以冷峻、沉实、注重心灵体验的感受示人。文如其人。有着医学工作经历的他，对于身体感受带来的直觉经验更为信赖，写下的文字，质朴而纯净，表达的情感，澄明而入心。此番结集出版的《雪夜手稿》，是作者亲身经历的文本再现。好的散文，自然属于一手经验的真情记录。作者三次来到甘孜高原，以骨科医生的身份，融入到高原的情境之中。与人打交道，带着真诚、友善；与动物、植物打交道，带着好奇、纯真；与雪山、大地打交道，诚恳地做自然的学生，领略高原风情。尽管李存刚的家乡天全和甘孜相距不远，但翻过一座山的距离，还是让作者对高原有了别样地审视。甘孜高原的壮美和作者走亲戚式的靠近，带来的心灵上的感怀与嬗变，成就了散文集《雪夜手稿》的精神底色。

和《喊疼》《徙水流经》《身体病》等文集相比，《雪夜手稿》注重以丰富的视角观察生活。三次上高原，其实，每一次的感受都有着特殊的感受。初次的新奇，第二次的宁静，再次的真切。情绪的递进，带给作者的是心灵上的逐层次变化。文集中的48篇散文，有对雪山的描摹，对牦牛的观察，对高原的深度探索。只有靠近，才能将视觉冲击、听觉冲击、心理冲击，引申为情感之河的奔涌；也只有靠近，才能走出写作的舒适区，寻找到以往写作未曾发现的新领域；更是因为靠近，那些曾经的幻想，会被现实所雕刻，写下的经历，才更具有真实的疼痛抑或萌动的感受。

和有些作家的大杂烩散文集所不同，李存刚每次结集而出的散文集都有深刻而厚实的主题。这也是我喜欢读他的文集的原因。散文，形散而神不散。强调的是审美的统一性，思考的复杂性以及对自我内心的向内考察。待沉下心来读《雪夜手稿》，跟随着作者的文字，步入到甘孜、九龙的河谷、山地和高原，其实，阅读的体验，宛如心灵的漫游。阅读，读到了作者的心态、寻踪，读到了一个骨科医生的情感经验，同时，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更像是推开了一扇窗子，看到了不一样的高原风景。

散文的艺术性，强调独特。反复翻阅《雪夜手稿》，作者身临其境的感受，还是带来了近距离观察后的凝思与揣摩。九龙的八家铺子山、狮子神山、呷尔新村、文化路、朵洛乡、鸡丑山等地，桃花的盛开，核桃树的生长，乃至公路上石头的形状，都能在文中得到真切的还原。作者并没有美化虚拟形象，只是客观地记录，让心灵作为载体，在人性的思辨里，寻找到亲切的情态。李存刚的散文话语，颇有自然、真心、宁静之友的诉说，读他的散文集，恰如听老友讲述他的工作经历。

在《折多山记》一文中，我记住了“每个人都是大地上的过客，在折多山上，你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真的轻。真的是轻如鸿毛啊，轻飘飘的，甚至比不过一片雪花”，肉身的重，是红尘俗世的重量，是吃出来的重，是自我加压的重，是在喧嚣的人间中附加的重。与折多山对话，我们鲜有此机会，却可以在李存刚的文章中，感受一下，雪山之景给与我们的感悟；在《彝族老妈妈》一文，与彝族老妈妈的情谊，缘自“对我这个为她疗治病痛的医生，她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信任”，医生与病人的关系，似乎，从踏入医院的那一刻，这种信任就建立了起来，超越民族、种族。结尾部分，写到了彝族老妈妈的女儿请作者吃饭，尾句老妈妈戴着作者喜欢的荷叶帽，然后用生硬的汉语央着作者夹菜，“就好像我们是她外出多时终于归家的孩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在甘孜高原工作，遇到雨雪天的次数多，“雪夜”是文集中频繁出现的词，也是书名的由来。大雪之夜，有失眠的困扰，有怀念小时候的冬夜，有雪夜杂思，李存刚在处理这些素材时，用平视的角度，和盘托出，写的细腻而绵长，那些泛着情感浪花的文字，因为素朴而耐人寻味，同时，因为有着深刻的人生感悟，而让人产生出心灵的共鸣。

读到《辩证小记及其他》这篇散文时，我朗然一笑，“作为一个学西医出身、半道改行从事中医骨伤科的医生”，在自己咳嗽的时候，却病急乱投医，从西医到中医，从中医再到西医，看病的过程，读来喜感十足，让人忍俊不禁；而《落日时分的呷尔河》一文，作者通过自己的观察，写出了呷尔河在黄昏时的静美，初夏的傍晚，“即将沉入对面八家铺子山那边的太阳，将阳光打在清澈的河水上，为河面上泛起的水花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一片片水花连在一起，满河滩银光闪闪”，这些诗意的句子，落在之上，是自然之光，也是情感之光；《对牦牛的别样观察》《我记住的一些藏语地名》《我记住的一些彝语地名》等文，写法别致，让人过目不忘，新颖而直接的写意，产生的文本冲击力，带着散文特有的锐利感；《涛声在耳》，因为纪实性强，而让细节串联的画面感更有视觉的丰富层次。

看得出来，李存刚在写《雪夜手稿》时，为了丰富表达方式，融入了日记、随感、评论、抒情、记叙等文本形式。当下的散文创作，首要的就是如何创新，如何写出新意的难题。尤其是随着AI的出现，程式化的写法让作家陷入到迷茫之中。而独出心裁，别开生面的写法，是散文写作的出路和活路。外在因素上，如果能够筛选到独特的题材，寻找到自我的亮点，自然能够为写作开辟出新的思考。内在的因素上，人格的升华，精神志向的提升，同样可以提升文本的境界与内涵。

读《雪夜手稿》，能够感受到作者待人真诚的亲切感，与同事朝夕相处时的情感再现，与甘孜高原上的患者、同事，彼此坦诚相见，让文字的素朴呈现人间的温情。一次次亲近高原，更像是手执探照灯走进未知的领域，寻找情感的柔软点。那对高原的爱，对高原的情，经过作家一次次的妙手写意，而跃然纸上。评论家李掖平曾言：“文学所表现的人生内容，对应着人类的情感世界和心灵世界，所讲述的故事、塑造的人物、铺设的场景、传递的感情和渲染的气氛，实际上都是某种社会人生的投影。所以从根本上讲，文学缘起于对人类和社会的爱。”和其他文体所不同的是，散文的文字更需要拥有通向心灵的力量。李存刚的散文，文字是朴实的，但情感是真挚的；细节是温暖的，但折射的影像却是多样的；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是作家秉着一颗医者仁心，写下了在高原生活的感怀。

亲近高原的方式中，有的人匆匆而过，有的人则扎根高原。但不论是哪一种形式，如何让自己的文字变得有效而抒发真情，非常彰显书写的功力。散文集《雪夜手稿》的文本价值，读后，让人有所感悟，有所感动，没有说教，只有情感的传递。李存刚这种润物无声的写作方式，让我们读到了散文的静气。这种静气，和高原的气质相契合，和作者的心灵相契合。读者读其文，亦能从静气之中寻找到润泽的方向，获得心灵的纯粹体验与美好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