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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棵梨树 2025年06月17日

◎杨全富

小时候,老家旁,有一户人家,房前屋后满是梨树,这在村寨里,也算得上是有奇货的人家。每一年梨成熟的时候,为了防止邻里的小孩们偷偷地爬上树去采摘梨子,主人从远处拖来让人望而生畏的荆棘,绑缚在梨树的主干上,并加大了巡视力度。

这一户人家姓孙,房名为达巴,家中只有三口人。达巴阿爷是一名干瘦的老头,头上常年戴着一顶黄布帽子,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长衫,腰带间插着一根长约60余厘米的烟袋。达巴阿爷的妻子姓王,我们都叫她达巴阿奶,穿着极其朴素,一件灯芯绒的长衫仿佛重来都没有换过。达巴阿爷的儿子大名叫孙学康,不过达巴阿爷和阿奶都叫其健康这个小名,因此,大名几乎被人们忘记。而我们是决计不能叫其小名的,因为他辈分比我们高,因此,我以达巴阿叔相称。达巴阿叔比我大了十几岁,不过,有点愚。据老人们讲,达巴阿叔小时候乖巧聪明,待长到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从场院里跌入一楼的圈里,不巧的是,头刚好撞击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从此以后,整个人略显呆滞,说话木讷,思维迟钝。然而就是因为有点呆滞的缘故,才与我们成为了忘年之交。

记忆深处,那时候的我们,一天到晚都在找吃的路上奔波。因此,达巴家的几棵梨树,也纳入我们的计划里。在夏初时节,树上的梨才指头大小,我们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在这时候,达巴阿爷以为梨子还没有成熟,也就放松了警惕。每一天里,他会带着达巴阿叔,背着背篓到山林里捡拾柴火。我们待他们走出村寨,消失在远处的山路后,我们便走到梨树下。年岁稍长的负责爬树,年岁小的就散开来,有的负责放哨,有的在梨树下负责为摘梨人指示梨的位置。一会儿功夫,树上几个小孩的怀里装满了还是青皮的梨,顺着树干麻利地溜了下来。那时的我们,虽然年岁小,但也有了一定的“反侦察”意识,将梨树下的落叶捡得干干净净的。下午时分,达巴阿爷会在每一棵树下巡视一番。当看到树上的梨子少了许多,以为是那些鸟雀所啄食,也就不再去深究。

到了秋初,满树的梨都成熟了,这时候,达巴阿爷不再到树林里去,而是加强了在梨树下的巡逻力度。在这时候,想要去采摘几个梨子,难度极大,为此我们绞尽了脑汁。在达巴家的所有梨树中,房前的那三棵梨树所结的梨味道极其香甜。其中第一棵树枝繁叶茂,高约六七米。梨子的皮上有黑色的疤痕,形如受伤后留下的疤痕,因此我们将这种梨称为“疮疮梨”。这种梨成熟时有鸡蛋大小,黑色的疤痕更加的深邃,将疤痕旁的梨皮存托得更加的金黄,黑色和黄色就这样交错在一起。“疮疮梨”的梨皮很薄,梨成熟时,引来一种腹部黄色的野蜂。野蜂停在梨子上,伸出如钳子似的嘴,在梨皮上使劲的一咬,瞬间,皮破汁水横流。野蜂不断的舔舐着这种汁液,待汁水断流后,再用嘴使劲地咬。不一会儿,梨子上就出现一个大洞,而野蜂也将自己的身体整个地钻进洞中,慢慢地吮吸汁液。有时候,我们在偷摘梨子时,由于怕被达巴阿爷发现,胡乱摘梨。没想到一把抓住果肉里潜藏有野蜂的梨子,野蜂那长长的蜂刺瞬间蜇进了手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

第二棵为雪梨的一种变种梨,皮较厚,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我们称这种梨子为“麻子梨”。虽然,从外表看布满了斑点,然而,将这些斑点刮去后,里面的果肉比“疮疮梨”还要甜美,为此,它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这棵梨树相较于“疮疮梨”而言,树较矮小,且其在田坎下,因此,在摘取这些梨的时候,无须爬上树去。站在田坎上,拿着一根木棍轻轻的敲打,就能将梨敲落到地面上。由于梨皮较厚,不必担心梨子会摔坏。我们跑到梨树下,将击落的梨子捡起来,快速的离开。

第三棵梨树上的梨子只有算盘珠子大小,虽然小,但是到了深秋,梨子会变软,就像是被煮熟了似的,我们称其为“面梨”。梨就像是一串串珠子,悬挂在枝叶间。在采摘这种梨子的时候,也无需上树摘取,只需几个人紧紧地握住树干,一起使劲地摇动,那些梨子便如雨点般的从树枝间落下来,噼里啪啦,好似下起一场梨子雨。梨跌落到地面上,有的裂开了果肉,一阵梨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引来无数只蝴蝶,将卷曲的虹吸管伸直,吸取梨子里的汁液。一些蜜蜂也飞过来,停留在裂开的梨子上。我们只得小心翼翼的绕开这些蜜蜂,将那些没有开裂的梨子捡拾起来放进怀里。

那时候,每一次从达巴家的梨树下经过时,都能遇见达巴阿爷叼着烟袋,眯缝着眼看着我们。我们低着头颅,快速地行走。生怕自己一抬头,看一眼树上的梨子,就暴露了自己想要采摘梨子的欲望。达巴阿爷有时候也会将掉落在地面的梨子捡起来,在长衫上擦几下,递给我们。我们受宠若惊,连忙将梨子塞进口中,并作出吃得异常香甜的样子来。每每看到这里,达巴阿爷的脸上都会绽放出满意的笑容,破例拉开绑缚在树干上的荆棘,允许我们自己上树去摘一些梨子回去。我们如得圣旨,哧溜溜的爬上树,将梨子装满怀。然而,这样的日子屈指可数。

有一次,我和邻里的几位伙伴“侦查”到达巴阿爷不在家,于是,偷偷地爬到了梨树上。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一天,达巴阿爷因为家里有急事需要处理,提前回到家中,将我们堵个正着。当我们看到达巴阿爷挥舞着绵筋条,满面怒容站在树下的样子时。我们中间的一位小伙伴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震天响的哭叫声,我们也跟着哭起来。或许是看到我们几个可怜的样子,达巴阿爷骂了几句后,将长条扔到地面上,慢慢地走了回去。不过,从那以后,我们便多了一个心眼,在偷摘这些梨子的时候,不仅要提前做好“侦查”工作,还要派出一两个“流动哨”,做到万无一失。

十几年前,达巴阿爷、达巴阿叔、达巴阿奶先后患病去世。那一座房屋因久没有人居住,满园荒草萋萋,一副破败的样子。而那几棵梨树,也因为久没有人管理,树上长满了一种叫做骨碎补的寄生植物,因而抢去了梨子的养分,使得梨子越结越少,越结越小。树上,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梨子长在树丛间。秋日里,我走在这几棵树下,此时,一个 “疮疮梨”刚好掉落在我的面前,我将梨捡起来,仔细的擦拭掉上面的灰尘,放在嘴里使劲一咬,一种苦涩的味道刹那间在舌尖游弋,已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甜美多汁。我想,这梨也跟眼前的老宅一样,只有不断的去打理,才能长出更好的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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