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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 2025年07月04日

◎查晶芳

四月,逸夫楼前的紫藤长廊下挂满了一串串花瀑。风携着淡香,有时在窗台上调皮地打着旋儿,有时毫不客气地直闯教室。那天上午,我的语文课上,柳思跟在班主任后面走了进来。

女孩抱着课本,静静地站在讲台上,阳光穿过她耳后淡紫色的丝带,在苍白瘦长的脖颈上投下点点细碎的光斑。班主任介绍,她是从特殊教育学校转来的新同学,要大家多关心多帮助。“特殊学校?”“她看着好好的啊!”“到底什么情况?”……教室里立刻响起交头接耳的嗡鸣。

柳思一直微笑着,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她只深深地鞠了一躬,便下了讲台,走到班主任安排的座位上。伴着轻盈的脚步,脑后高高的马尾在空中轻轻晃动,形成一个个漂亮的弧度。

上课时,我发现她的双手时不时按在耳朵上,像是要把什么嵌进耳朵里似的。听音乐?但看她那大睁着的眼睛和始终盯着黑板的专注神情,倒不像不听课。回到办公室问班主任,才知她自小就有听力障碍,戴上助听器才勉强能听见;且因听力损失严重,说话也很不流畅。我这才明白班主任为什么把她的课桌安排在中间两组之间,且紧挨着讲台。

提问她吗?起初我有些犹豫。

她很安静。大课间,做完操同学们已回到教室,在课桌间窜来窜去。女同学多前后左右凑一块,或窃窃私语,或嬉笑逗乐;调皮的男生还时不时踢两下板凳。整个教室只有柳思仍伏在课桌上写字。“在记笔记吗?”我拍拍她的肩膀,又在她的本子上轻点了两下。她触电般地抬起头,嗤啦一声,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蓝痕,那望向我的眼神起初像惊惶的小鹿,待看清是我,迅速漫上笑意,随即飞快地抓起米白色助听器塞进耳朵里,又用力往里摁了摁。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像是对上了两汪纯澈的清泉。因为课间太嘈杂,我没对她说什么,只指指她的字,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她羞涩地微低下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攥住连着助听器的丝带。

那天晚自习,我见她一直在埋头看书,不时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便站起来,敲敲她的课桌,示意她把手中的书拿给我看。她的小脸呼地一下红了,伸手把书递给我,呐呐地开了口:“老……师,我……错了……”我忙对她摆手,指着她递来的《追风筝的人》说:“这书很好,看看不错的!”我声音不大,看她的表情听着明显吃力,便把她带到了办公室。知道我并不是要没收她的书,她开心地笑了。我又从抽屉里拿出《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放在她手里。送给你!我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听了很激动:“谢……谢……老师!”

“以后上课,我可以提问你吗?”听清了我的话,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大张着,连连摆手,直摇头。我拍着她的手,用眼神鼓励她:你可以的!她迟疑地看着我,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阳光倾洒的上午,我特意提高了声调:“柳思同学,请朗读《六国论》第一段。”话音一落,教室里像刮进了一阵大风,瞬间窸窸窣窣直响。在同学们好奇加质疑的目光中,柳思攥着课本站了起来,紫色丝带被窗缝漏进的风吹得惊恐无措,好一阵乱颤。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我看见柳思嘴巴张了张,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像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雏鸟。“六国……破灭,非,非,非……”刚开口,她就顿住了,半天没发出声音。啪哒,泪水在她的便签本上晕开墨渍。没关系,慢慢读,你可以的!随着我的话音,原先嘀嘀咕咕的同学也静了下来。不知是哪个领的头,啪啪啪的掌声响了起来。柳思再度开口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坚定有力。教室里越来越安静……最后,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柳思绯红着脸坐下了,嘴角翘起甜蜜的弧度。

那天课间,我看见她在笔记本上画画,是一枚微笑的月亮。

当夕颜花开满操场的角落时,我常在晚自习前,看见她和同学一起,对着晚霞大声说话。她边说边比划,十指翻飞如白鸽展翅,夕阳给她的发梢镀上了金边。她眼里盛着晶亮的光,整个人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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