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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露为弦,虫鸣成韵 2025年07月07日

◎彭根成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是《诗经·七月》中的诗句——五月的蚱蜢弹腿叫,六月的纺织娘鼓翅鸣。至此,各种夏虫纷纷登场,一场大自然的田园音乐会便拉开了序幕。

夏日的黄昏,暮色渐渐弥散开来,悄然驱散了白昼的灼热。我凝神聆听,在草木肆意滋长的旷野深处,有虫声悄然响起。起初,只有几只蚱蜢微微颤动,轻轻拨动着股下的琴弦,那声音细微而渺远,宛如几粒音符,轻轻叩开了沉静如水的夜幕。偶尔,金钟儿亦亮出细长的翅膀,在清凉的月光下,用翅翼轻巧地颤动着,仿佛一根挂着风铃的银线在暗夜中抖动,颤颤悠悠地延展开来,发出一串“铃铃铃、铃铃铃”的声响。更有蟋蟀们不紧不慢,在草丛间缓缓地弹拨着琴弦,声调悠悠然然,如同水面上悄然飘过的一缕微风。

终于,六月的主角——纺织娘出场了。它们通体碧绿,在幽暗中似一块块莹莹的翡翠,此刻便鼓动起一双透明的翅膀,声调清亮而圆润,仿佛无数纺车在夜深处嗡嗡作响。它们此起彼伏地鸣叫着,声音忽高忽低,似断还连,宛如一支支旋律在黑暗中交织,汇合成一片洪亮而温柔的声浪。我屏息谛听,这多声部的自然交响乐,既无指挥调度,更无曲谱的约束,然而万物共鸣,却浑然和谐,天衣无缝——原来大地之上,最精妙之曲,原是从不需人为编排的。

月光如水流淌,草尖上凝结的露珠,映照出点点晶亮。这晶莹的露珠,恍然是休止符一般,悬垂在草叶之上,只待虫鸣渐歇时悄然坠落。当夜愈深,万籁渐息,唯余虫鸣的余韵仍在耳畔回响,那鸣声仿佛穿透了沉沉黑夜,化作了无数根细不可见的神秘丝线,悄悄穿入我的心底。打造自然仿佛在告诉我:这卑微的虫儿啊,以生命为代价,用身躯的每一分颤动,为天地吟唱着一首首无言的诗,而月光下那滴露珠,正是这绝唱之后坠落的晶莹泪滴。

夜更深沉了,虫声也渐渐低微下去,如轻柔的叹息,悄悄融入广袤无边的夜色中。我仍静静坐着,凝神不动,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棵草,在夜风里摇荡,在虫鸣中沉醉。

当露珠坠落在泥土上,当虫鸣的余韵散尽于黑暗深处,那些细不可见的神秘丝线,将我的魂魄牵向那古老而永恒的《诗经》里去了——原来大地无言的歌谣,只要用心谛听,便能穿越千年,亘古不息:生命纵然短暂如虫鸣,却以全部血肉震颤迸出永恒的韵律;那最宏阔的诗篇,原是卑微生灵以命相抵、在长夜中无休止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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