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志
洋中鱼先生是文化“苦旅”的坚定耕耘者。他是一个“一边仰望星空,一边前行”的人,是永州最早写地方历史文化的作者之一。他独立阅读历史文献,善于把山水胜迹、文化遗存跟历史人物联系在一起,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倾听来自历史深处的声音。其《历史深处的记忆》——永州馆藏文物随笔,让一粒粒历史的火星把失去生命的文物重新复活,与温暖、红火、旺盛的现实连接,把被时光之手封存的历史真相打开。
一、文物自有光芒,亦有温暖的情怀;灵魂的表达是一把钥匙。
文物自有光芒。《历史深处的记忆》——永州馆藏文物随笔“说往事迷离,说时光旖旎”,就像一场旧时雨落在旅途的时光里,有滋润感,亦有温暖的情怀。
当代文学大家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说:“灵魂,必当牵系着博大的爱愿。”灵魂的表达是一种超越的力量,它超越物质,超越现实,超越功利。灵魂之响乃和谐之音,而不是造作的拿腔拿调;写得自然、平易,又能让史料佐证涉入人情人性的深度,实属不易。洋中鱼先生坚守一种责任,让文物永远与美同在,让文物生命的光芒最本色地闪耀,产生“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生命动态效果,而不只是事物表层的浮现。
比如,零陵古城的鹞子岭出土的战国勾连云纹玉剑彘,作者联想到当地的场景:一个战场的一方军队,整体队形那样整齐,而内部结构又那样复杂;一道道勾如卷云,释放出柔性之美,而所有勾连在一起如同八卦,充满玄机,似乎在那卷云之间隐藏着诸多杀机……这件“战国勾连云纹玉剑彘”在作者笔下有了生命和灵性,瞬间复活,有了美丽的风韵和民族自豪感,在历史长河中闪烁独特光芒。他的笔下,“端详那块灰绿色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仿佛看见一位慈祥的老人隔着岁月的玻璃向我微笑”,带着沧桑、精致、古朴、完美的直接印象,带着一缕让人惊喜的“静极复动”的文明之光。1984年7月在永州东郊湖南省第三监狱教导队院内出土的“战国谷纹琉璃璧”催生了古代文明,作者把这块璧与我们熟悉的《完璧归赵》的“和氏璧”联系起来讲述,就不难理解战国谷纹琉璃璧留下的光辉足迹和伟大背影,就能感悟它是零陵古城历经风雨的最好见证和痴情守伴。
二、抽丝剥茧,让笑声从远处传来;仰望能孵化新的生命。
仰望,看近在咫尺的文物,完全是陌生的世界;所有想象力的背后埋有一根隐秘的丝线。抽丝剥茧,那些文物在历史的变幻中留下自己的印记,经万物供养,有笑声从远处传来,弥漫的浓雾升起,掩盖不了那来去的路。一脚踏进文物的世界,相隔若干年的距离,那里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总想得到正确的信息。那些文物饮朝露,尝星月,历沧桑,与人类共生;在丰厚的历史旅途中,阳光照射而来,唤醒它们的沉睡,往事破壳而出,在现实的树荫下醉倒,做一个个香甜的梦,昏昏沉沉地等待黎明。
历史有时靠猜想;没有答案,就是答案。所有的喧嚣都会寂静,而所有寂静的文物仍然活着。谁也无法说清楚是谁触发文物复活的按钮,有时历史窒息了我们的呼吸。任世人百般猜想那一场场真相。作者以仰望的姿势伸手拂去文物上的岁月尘埃,从此文物有了新的生命。
作者在“来路不明”的国宝——“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面前仰望遥不可及的浩瀚星空,透过文献的缝隙,伴着时代变迁和人们审美变化,从鼎的“成长”过程中感受到“战国双环耳弦纹铁鼎”丰富的文化内涵。作者写道:“这件铁鼎的铸成曾经给他们所在的群体带来无限欣喜与生活享受。在后来的岁月中,这群先民及其子孙把众多记忆留在鼎底,以致于时隔两千多年后的今天,站在鼎前观赏,我眼里依然能显现出当年先人们围着此鼎煮肉的画面,鼻子能闻到当年鼎里飘出的肉香。”从1994年在永州东山之麓东北方向出土、与皇宫息息相关的“战国九大眼九小眼琉璃珠”仰望它光泽柔和含美艳,坚硬却显脆弱,冰冷却又热情,既奔放耀眼又深含气韵,彰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美。那来自西汉的目光不轻浮、不做作,“只有流经过的那些双手知道,只有那两千年前的明月秋风知道”。
1984年从永州鹞子岭出土的“西汉昭明连弧纹铜镜”,让人感受“背影里有那个时代的辉煌,也有那个时代的风雨,更有那个时代的温馨”,仿佛历史在零陵古城留下一串美丽足印,更留下“以正衣冠”的是非鉴别和“照影心境”的启迪。还有1988年出土的那尊“西汉拱手陶女立俑”,作者“似乎看见一个从泉陵侯国穿越时空而来的西汉女子,看见零陵古城一场两千多年前的风花雪月往事,看见一种古老礼仪在潇湘三月的春风中正散发出蓬勃活力”。这些深情的仰望、虔诚的眼神,总看一片云彩;面纱背后,不清楚化过妆的表情,走过无尽等待的岁月,那些文物虔诚地站在历史的拐弯处,秘藏人世间的冷暖,让笑声从远处传来。
三、创设“意境”,通过自己的角色转型,完成对历史记忆和生命感知的传递。
细究洋中鱼先生的《历史深处的记忆》,其写作方法运用的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意象”概念。唐代王昌龄首提“意境”一词,并称“理入景体”“景物兼意入兴”;宋代范希文在《对床诗话》中提出“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意境说表现的是意与境、情与景、神与形交相融洽、高度统一,达到神形兼备的境界。
作者在书中创造了很多“象”去表达他的“意”,在“象”与“意”的断裂处缓缓注入一种诗意的表达、一种中华文明独有的灵气,能精微地传达出人心的远近,通过自己角色转型,完成对历史记忆和生命感的传递。
比如,看到1956年2月从零陵四中出土的“东汉双耳陶杯”,作者从耳杯的饮酒用途出发,从刘向《战国策》、曹操《短歌行》、王羲之“酒宴”,再联想到“人头碗”,创设“一只小小的耳杯可以承载多少文化、多少欢乐、多少逸闻趣事”,告诉人们:“这对东汉双耳陶杯像两朵并蒂莲开放在永州之野,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气息,这不仅仅是湖湘大地的恩情,也是潇湘二水的浇灌,更是人间佳酿的滋润。”从1993年2月在距江永县城60里的上洞乡新宅村出土的国宝“东汉刻神兽纹带盖铜樽”出发,畅说“酒文化”,极力描写这樽浅绿色铜樽的樽盖、樽身、樽底,告诉人们:汉风吹拂,青铜器身上的商周尘埃已被注重写实、人性、自然、简约、质朴的艺术之“象”取而代之,中国汉代青铜器实现了从装饰到实用的华丽转身。
同样,1987年在当时的零陵地区祁阳县大忠桥乡胜利村出土的“东汉潘利作半圆方格神兽纹铜镜”一下子点燃作者的思绪:从潘利制镜说到“无极而太极”,再谈“百吉并存,服者吉羊”的情理,让半圆方格神兽纹铜镜照见历史的背影,感受东汉那个伟大的时代。透过1987年出土的“东汉滑石兽面具”对近两千年前傩祭场的精彩描写,可感受永州这件东汉滑石兽面具带来的雕塑艺术审美,也为研究那个时期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和民俗等提供了真实的历史材料。
总而言之,阅读洋中鱼先生的《历史深处的记忆》,心里涌起一种与历史握手的感受,我为他那轻轻着笔的写意叹赏。他通过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力,给人以妙趣横生视觉联想的“亲和力”,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与历史“交谈”,畅述人类从古至今生而为人的最基本的道德情感,这也许正是作者通过《历史深处的记忆》所要呼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