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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瓜 2025年08月15日

◎黄孝纪

惊蛰惊蛰,麻拐生日。这是故乡农人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在我们当地的方言里,麻拐指的是蛙类,青蛙叫青麻拐,泥蛇状的蛙叫蛇麻拐,癞蛤蟆被抓时常会从屁股里喷出一团烟雾,又叫烟麻拐,如此等等。惊蛰一到,蛰伏地下的蛙类苏醒了过来,乡野的各处,日夜都能听到各种蛙的鸣叫,此起彼伏,热闹动听,充满了暖春的气息。这个时候,也正是红薯和各种瓜菜下种育秧的节气。

旧时的村庄,乡人栽种的瓜菜主要有南瓜、冬瓜、瓠瓜、苦瓜、丝瓜和线瓜,它们是夏秋间的日常菜蔬。这些瓜菜,或栽于园土,或栽于屋旁空地,或栽于溪岸塘畔,长得藤叶蓬勃,瓜果累累,曾是乡村的寻常景象。

瓜菜的育秧,通常需在先一年留种。我母亲在世的那些岁月,每年都会挑选各种瓜果中品相佳又壮硕者,留取来年的种子。留种多有讲究,所有瓜类的种子都不能水洗:南瓜取大而红者,剖切后,掏出一团连着红瓤丝的瓜子,晒干后收藏;个头大的老冬瓜切开后,取一团包裹籽粒的白瓜瓤,以铁丝钩子穿起来,挂在厅屋的一处墙钉上风干;瓠瓜则留几只用来做瓢勺的老瓜悬挂在屋里某处接受风吹烟熏,日后做瓢时锯开两半,掏一团干枯的带种子的瓜瓤保存;苦瓜通常是留一两根色转淡黄、粗壮、表面瘤粒大而鼓凸饱满者,待其变黄开裂,露出红瓤籽粒时,摘了下来,掏出血红的籽粒晒干收藏;长而粗的老丝瓜和老线瓜,摘来后,也是悬挂在屋里至干透,以后拦腰剪断,轻抖即可得丝络包裹的种子。

惊蛰育瓜秧,往常乡人大多是采用两种办法,或者在禾场上的红薯种育秧床留一小块,用来育种瓜秧,或者就在自家猪栏旁筑一小块瓜秧育床。这两种育床都是用乌黑的猪栏淤(猪粪与草料沤成的肥泥)堆砌而成的长方体,区别在于前者更为高大而长,宛若宽厚的黑城墙。育床上铺一层柴灰火淤(草木灰与栏淤的混合物),撒上各种瓜菜的种子,再以火淤覆盖即可。隔数天,种子先后发芽,拱出了育床。

瓜秧龄期满一个月,秧苗已长至一拳高许,茎叶健壮,这时到了清明节气,天气潮湿而暖和,正好移栽。我的母亲每拔一株瓜秧,总要小心地从育床上带出一小团黑淤泥,这样利于移栽成活。各种瓜秧分别码放在竹篮里,嫩嫩翠翠的,生机盎然,看着就令人喜爱。

在菜园里栽瓜,根据各种瓜菜的生长规律,它们所处的位置各不相同。南瓜、冬瓜和瓠瓜的藤蔓善于匍匐攀爬,茎粗叶大,结瓜也大,所占地盘十分宽大。故而,栽植这三种瓜秧时,多是选择在园土的角落,紧挨着高坎和乱石堆的地方,以便利用空闲荒地。栽瓜秧时,开挖的土坑大如团箕,里面施放一两担猪栏淤作为底肥,再放了火淤和泥土,栽下一两株瓜秧。以后瓜秧的藤蔓渐长,将其引向园土旁的高坎或乱石堆,扩散开来,成了一丛丛蓬蓬勃勃的粗藤阔叶。苦瓜、丝瓜和线瓜的瓜秧,则多栽于园土的四周,与长豆角相间,日后插了长木棍,交织成网状篱笆,瓜叶藤蔓攀援而上,成了浓绿的篱墙,共同围护着里面满园的辣椒树和茄子树。

不过,在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忆里,每到栽瓜时节,房前屋后的阴沟,空坪里的淤泥堆子,甚至路旁土边,这些地方也常有野生的各种瓜秧生长,它们是遗落或乡人切瓜做菜时扔掉的种子所致。有的时候,一些人补栽,也拔来这样的瓜秧栽种。

分田到户后,我家在村庄南端建了新瓦房,前临溪水和我们家的小鱼塘,屋后是高坎,北面是我们家的禾场和别人家的一口鱼塘。这里的环境无遮无挡,视野十分开阔。这里的空隙地也多,每年我们家都要栽上各种瓜菜:屋后是几蓬苦瓜,两行辣椒;禾场临鱼塘的一角是一两蓬南瓜;门口溪岸下我们家的鱼塘上,搭建了瓜棚架子,几蓬瓠瓜和冬瓜爬满了棚架;溪岸上我们家的高杨,则多有丝瓜和线瓜的藤叶攀援而上,尤其是丝瓜,攀得高高的,阔叶常在半空招摇。

开花结瓜的日子,新瓦房的家园倍觉美好。金黄色的南瓜花大如碗口,从团扇般的阔叶间伸展出来,引得蜂儿飞进飞出,嗡嗡嘤嘤。南瓜花谢,瓜儿渐沉,隐藏在绿叶之下。我偶尔走进去翻开瓜叶,新南瓜已然如钵似盆,皮色青亮,令人心喜。冬瓜开小黄花,瓠瓜开小白花,它们的花朵开得密集,绽放于池塘边的整个瓜架,瓜架下悬着的瓜儿越来越多,一同倒映在鱼儿浮游的池水里。高杨上的丝瓜花像一只只金色的大蝶,随风而动,长大的丝瓜,碧绿光洁,长如粗臂……

往后的几个月里,母亲经常会摘来新鲜的瓜蔬,经过简单的清洗和烹饪,做出简朴的菜肴。水煮南瓜,清炒苦瓜,丝瓜面汤……每一道寻常的农家菜,既是大地的馈赠,也是劳动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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