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权
对腺花茅莓，人们为了方便起见，在口头上就简称为两个字：茅莓。茅莓为蔷薇科、悬钩子属，是灌丛小植物，一枝藤蔓虽然只有一两米长，个儿看似柔弱矮小，低调地隐在密草中间，但浑身长满了细长的尖刺，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可不要轻易地去触碰它。
茅莓春天发芽，缓缓地牵藤长叶，直至四月末五月初，才含苞待放。茅莓没有桃花、杏花那么性急，春天刚到，桃杏就迫不及待地想展露花容。
再拖沓磨叽的植物，也的确应该等不及了，暮春时节，山坡上，一株株的茅莓，轻启朱唇，喊醒了春困中的五月，喊醒了立夏。
茅莓的花，陆续一开放，空气中飘散着草木浓郁馨香的五月，就风度翩翩地莅临了。粉的白的合欢花、火红的石榴花、洁白清香的栀子花，它们一股脑儿地蜂拥而至，与五月会面。
是腺花茅莓的花朵，打开了五月，擦亮了五月，使五月阳光明媚，未来可期。
身上戴上了一朵朵粉紫色的小花朵、秀色可掬的腺花茅莓，成为五月的新娘。
五月的初夏气温，不冷也不热，让人倍感温馨舒适，五月属于一年中的最佳月份。五月伊始，胡豆、豌豆、油菜、小麦等庄稼陆续成熟，人们开始踩入水田里插秧播种。五月是劳动最快乐的月份，在五月播种，秋天将会获得最有成效的收获。茅莓选择了五月，五月也信任了茅莓。在茅莓的催促下，五月像赶集似的，急冲冲地降临大地，快步跑来欣赏茅莓所打造的鲜花博览会。
茅莓也不是特别爱赶热闹的植物，它不迟不缓地把自己的花期安排在五月，本心只是想在广阔的山野间，寂寞而开，寂寞地凋谢，不愿意去惊扰谁。
茅莓的花骨朵儿有绿豆大小，为绿色的外壳包裹着，等到含苞欲放的时候，花苞有豌豆粒大小。
让我们大胆无畏地展开想象力吧。宇宙力量创造了宇宙秩序，万物运行有序，而生命力量也创生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生命秩序，生命是否在冥冥中模仿了宇宙秩序，这些终极问题，我不得而知。蛇、老鼠、鸟儿等动物，比如地震、火山爆发前，它们神奇地感觉到了，由此惊悚，急速搬迁而去，远离灾难源，它们能够直接感觉到来自大地深处的信息，而我们则要靠仪器预判。
草木们具不具备这种能力呢，它们庞大繁复的根系，似乎就像一个信息接收器，深入大地，或许它们比一些动物更加灵敏，它们一定能够感觉到异象，而且，或许随时还向我们传递着大地的隐秘，只是我们的感官木讷，我们身体的视听范围极为有限。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我们的耳朵自然而然地屏蔽了许多的宇宙声音，比如无处不在的宇宙大爆炸的嘈杂不堪的背景声音，恒星与行星滚动旋转的声音，这种屏蔽虽然对我们自身的生活与生理有好处，但我们对大自然灾变的预判就陷入了迟钝境地。这仅仅是猜想而已，或许是这样的。所谓的“巨音稀声”，从某种角度是说我们听不见“巨音”而已，而草木们也许听得见，它们与大地紧密相连，与寰宇紧密相连，自然而然，蜿蜒匍匐生长、紧贴大地的腺花茅莓也一定能够听得见。
撇开人类创造工具、利用工具的能力而谈，野生动植物天然的感觉范围是否比我们的感觉范围更加广阔，它们感知外界环境是否比我们更加灵敏一些，我同样不得而知。我的烦恼与精神冷寂，来自于对万物的茫然无知、视而不见。我们与野生动植物共同生活在地球上，但大家却各走各的一条道路。
对于茅莓一类长刺并开花的灌木植物，在我们菜子河流域一带的人们，都笼统地呼为“刺藤”、“刺花”、“刺木”、“刺篱”，包括大多数悬钩子属藤蔓植物，包括木香花、野蔷薇、插田泡、茅莓等，全身带刺，其模样儿相仿，这四种植物同属于蔷薇科，晃眼望去，实在让人难分彼此。
细心观察，四者各有所异。木香花、野蔷薇两者与茅莓、插田泡两者，外貌差异甚大，容易区分开。木香花与野蔷薇，为蔷薇属，倘若没有仔细去探究的耐心，它们在未开花之前，杂居在一起，就很难让人辨认出来。茅莓与插田泡，更让人模棱两可了，它们同为悬钩子属，除开插田泡枝叶藤蔓长得杂乱繁复、可以大面积圈地一方强势生长而外，它们在外貌上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花期，同样的花形，同样的红红紫紫的浆果，其浆果有着同样的美滋味，诱人生津。
鲁迅先生在其文章里，覆盆子或指插田泡，或指周毛悬钩子，我难以知晓，因为包括茅莓在内的悬钩子属的带刺植物种类繁多，且每个地方对植物的称谓不尽相同。只要用心观察，茅莓与插田泡还是比较好区别的。插田泡藤蔓较长，较粗，木质化强烈，其老茎紫褐色，被满一层白灰，其茎稍一段为浅绿色，大多丛生一处，枝蔓纵横，所到之处，寸草难生，也许除开擅长钻洞的蛇鼠之外，野兔狗獾之类的动物也不愿潜伏其内藏身，即使密集的插田泡灌丛，是躲避天敌绝佳的藏身之地。其浑身的尖刺较大、较长，像削尖的刀片似的，若刀枪剑戟丛生，它随时都在发出强烈的警告，若被锋利的尖刺刺中一下，好像刺里能够喷吐剧毒的火焰似的，让人锥心地疼痛，很多天过去，伤口亦难以愈合。其叶面灰扑扑的，好像一生都处于饥饿状态之中，缺乏营养似的。其花簇生，一束一束地密集，因而，八月之后，其浆果累累，其色繁富，酱红、紫红、黝黑。去野外采摘果实，定不会让人失望。
相对而言，茅莓长得秀气多了，苗株娇小，茎蔓细嫩柔软，且绿叶嫩茎还是牛羊的美味，牛羊的嘴恍若是钢铁打造成的，它们不怕茅莓那柔弱的尖刺。茅莓的尖刺如针，虽然细小，若手被其扎一下，疼痛定然不会减小几分毫。茅莓生长于山坡、路边、疏林处，叶片比较宽大一些，正面为嫩绿色，背面绿里微微泛白，蒲扇形，叶缘浅裂。叶对生，叶柄根部可再生出花柄，梢头可生出数枚花苞，有的茎与花柄同属一体。
两者的花萼外面也生满了褐色小刺，用手轻轻触摸一下，略有扎手的感觉。插田泡的花不起眼，花色白，无论开的时候还是在短时间内凋谢之时，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凌乱、杂芜、潦草，显得特别地紧张慌乱，恍惚被时光骑着快马赶着，受到了严厉地追杀似的。而茅莓的花多有让人赏心悦目之处，花苞黄豆大小，淡绿色，掩映在茅莓的绿叶丛中。其花萼慢慢打开时，均分为粉色的五瓣，像展开的五角星，其花瓣粉紫紫的，花丝白里略带粉红，规整地围着子房，绕成一圈。茅莓漫不经心地开花，好像它有的是时间，与时光娓娓叙谈，其花实在具有良好的观赏价值。一丛茅莓，大约萌生五六枝花柄，而一枝花柄至多举起五六朵小花，花少，因而其果实也显得稀疏而珍贵，果实鲜红，滋味爽口。
插田泡丛生一处，会越长越凶恶，占据坡坎地垄，成为庄稼的大敌，农人很是讨厌，秋冬来临之际，想用一把烈火焚毁，又怕惹燃了森林，以手工清除，插田泡武装到了牙齿，难以轻易撼动，让人很是恼火。所以，不管茅莓是不是草莓一类的草本植物，人们取名时给茅莓这种灌木小植物冠以“莓”字，不无道理，透露出了人们内心对这两种植物的喜怒爱憎情绪。对插田泡，当然也有人叫为“树莓”的，赐以“莓”的称呼，但那是人工种植的插田泡，作为水果生产，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于此态度才那么和蔼了一些。
太阳催生万物，同时，也让万物慢慢成熟和变老。那时，同样为七八月时光，阳光正盛，我经常躲开父母视线的管控范围，不顾炎天火热，蚊虫蛇蝎，悄悄跑到旷野丛林，采摘茅莓、覆盆子的浆果，收获大自然的博大馈赠。只是插田泡藤蔓交错且高远，即使踮起脚尖，其果实亦难以攀摘得到；而茅莓植株矮小，蔓延的藤蔓，离地不过四五十厘米，便于采摘。但无论是刺多暴烈的插田泡，还是温和友好的茅莓，童年的味道是原初的，属于人生最美的味道，它们均给我带来了一段不可回溯的酸酸甜甜、有滋有味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