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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最亮的星 2025年09月11日

◎彭晃

九月的风已有了凉意,夜色如水,我独坐院中,看满天星斗闪烁。儿时最喜如此,仰面数星,却总也数不清。而今人近中年,星子依旧,只是目光所及处,总有一颗分外明亮,照见的,是三十年前的那个身影。

那是我小学四年级时的李老师。她总是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衫,头发绾成一个髻,一丝不苟。最难忘的是她那双手,指节粗大,掌心有茧,却能在黑板上写出极秀气的字。她写“山”字,最后一竖总要微微一顿,仿佛真有一座山立在那里。

李老师教书,与众不同。她常在课间领我们到校后的山坡上,指着各种草木,教我们认字。“草字头,下面一个早,就是‘草’。”“木字旁,加一个对,就是‘树’。”我们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字便活了。她常说:“字不是写在纸上的,是长在地里的。”

记得那个黄昏,我因家事耽搁,回校取忘带的作业本。教室的门虚掩着,李老师还在里面。我悄悄望去,只见她正就着煤油灯批改作业。灯光昏黄,勾勒出她微驼的背影。她改得很慢,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用那支红钢笔,在作业本上细细地写着评语。写罢,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继续下一本。

我立在门外,不敢惊动。忽然明白,为何我们的作业本上总有那么多红字,有时甚至比我们写的还要多。那些笔画,原都是夤夜的心血。

期末考前,李老师挨家走访。到我家时,天已墨黑。她与母亲在里屋说话,我躲在门外偷听。她说:“这孩子心思细,文字里有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穷不怕,怕的是心穷。让他读,读出头。”

那句话,如星子落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那之后,我更加用功,只为不负她那句“读出头”。

后来我果然读了中学,上了大学,文章一次次变成铅字。每次回乡,必去看她。她总是笑着,从抽屉里取出我发表的文章,边缘已经磨毛。“我都收着呢,你们一个个飞出去,就是我最好的作品。”她说。

去年惊闻她病重,赶去医院。她已瘦得脱形,唯眼神依旧清亮。见到我,吃力地抬手,指指窗外:“记得教你们认星星吗?人就像星子,发光的不一定最亮,亮的不一定最长久。但只要亮过,就有人记得。”

三日后,她如星陨落。

而今夜观星,忽见一颗极亮的星子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我忽然明白,她不就是我记忆中最亮的那颗星吗?虽已远去,却永远悬挂在心灵的天空,指引着方向。

夜风渐起,我合上眼,仿佛又回到那个教室,她站在讲台上,转身写下那个顿笔的“山”字。山在那里,星在天上,她在心里。

人生路上,能遇这般点灯人,幸甚至哉。而最好的怀念,或许就是让自己也成为一颗星,哪怕微弱,也要努力发光,照亮某个行路人的前方。

如此,星光不息,传承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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