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冬英
晨雾还黏着窗玻璃时,一缕阳光忽然漫过窗台,轻轻落在我摊开的书页上。风从窗缝溜进来,裹着昨夜霜花的冷意,像谁在肩头悄悄披了层薄绒。
抬头望时,院角的腊梅已缀满花苞,青褐色枝桠疏疏朗朗,倒像给寒冬描了幅素净的白描。原来冬已悄没声来了,不慌不忙,只在街头巷尾晕开淡淡的清冷。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旧诗里的意境忽然漫上心来。低头见石阶边的枯草,黄的、褐的,顺着墙角蔓延,草尖凝着白霜,风过时轻轻晃,像谁在地面铺了层细雪绒。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贴在草间,暗黄纹路清晰,倒成了冬的注脚。空气里飘着烤红薯的甜香,混着远处早点铺的豆浆暖雾,是浅冬独有的温润——不似深秋那般凉得透骨,也不似深冬那般寒得刺骨,像刚温好的米酒,浅浅一口,暖意便漫到心口。
冬的性子,原是藏在雪里的。天忽然就淡了,白得像揉软的棉絮,干净得能看见远处光秃秃的树梢。雪来得轻缓,一点点飘在天上,有的像风吹散的盐粒,有的柔得像柳絮,落进掌心便化了。站在屋檐下看雪,忽然懂了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静——冬雪从不在意多少,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倒比人过得从容。偶尔有麻雀掠过,灰扑扑的身影在白幕上划道浅痕,啾鸣声被风送得很近,像是给深秋留的最后一句问候。
外婆的小阳台,早把冬意酿成了小欢喜。窗台上的水仙还绿着,叶片修长舒展,像少女垂落的发丝。瓷盆里的萝卜干晒得干脆,用麻绳串着挂在栏杆上,外婆总说:“冬寒重了,得吃点咸香暖身子。”最鲜活的是玻璃罐里的糖蒜,白白胖胖的蒜瓣浸在琥珀色糖汁里,有的还裹着点浅紫蒜衣,像藏了层薄纱。捏一个放进嘴里,酸甜里裹着点辛辣,是时光写给冬的信。
若此时走进北方的胡同,冬意便成了热闹的歌。院门口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晃悠,红得像团跳动的火。孩子们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攥着冒热气的糖炒栗子,笑声在巷子里撞来撞去。墙根下的老人们搬着小马扎晒太阳,收音机里飘出咿呀的京剧,棉鞋边的暖水袋冒着丝丝白气,像谁在哼着冬日的闲曲。他们总笑着说:“冬日短,得把日子过出暖来。”
暮色沉下来时,街头的灯亮了。一片雪花飘进衣领,凉丝丝的却不刺骨,融化后留下点点湿痕,像谁用指尖轻轻碰了下皮肤。风里混着炒瓜子的香,暖暖的,若有若无,勾着人往家的方向走。原来浅浅的冬意,从不是寒冷的信使,而是时光煮的茶,初尝清冽,回味全是安稳——是外婆在厨房炖萝卜的咕嘟声,是外公把晒干的白菜收进布袋时的满足,是满街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把冬夜烘得暖暖的。
冬意浅浅,原是岁月在说:别急,慢慢等,好光景都藏在一饭一粥的日常烟火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