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全富 文/图

　　初冬时节，丹巴峡谷间，寒风四起，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远山间，层林尽染，层层叠叠的色彩，像是大地悄然铺展的调色盘。周末，信步出游，驾车向着小金河谷旁的马路驶去。

　　路的一侧，小金河已褪去夏日的浑浊与磅礴，在谷底化作一脉淙淙溪流，安静穿行。河谷旁，那些钻天的白杨树早已掉光了叶片，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清冷的光里，如一把把淬过寒光的剑，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河流旁，已有了一些细碎的冰块附着在鹅卵石上，仿佛在向着河底的鱼群发出忠告，冬已至，寒渐深。

　　汽车驶离主路，拐进远山的脉络。起初路面还算平直，及至坡势陡起，道路骤然扭结起来，化作一连串的之字。走上几十米，就有一道回头线路。在这里行驶，需要格外的谨慎，既要注意控制车速，并要随时观察前路是否有车驶来。走过这一段盘山路，马路一下变得平直了许多。路旁有不少的树木，有黄叶满枝的梨树、叶片落尽的白杨，还有依然葱茏的黄楝树，在初冬的萧瑟里撑起一片斑驳而执着的生机。而在这些树旁，不时闪过白色藏房的身影，美不胜收。

　　壹 光影下的基卡依村

　　当汽车来到半山腰时，山坡恍然间被造物主横劈了一刀似的，腾退出一大片宽阔的台地来。在这里，一座座白色的藏房如雨后春笋，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形成一个个自然的村落。在一处岔路旁，矗立着一块巨大的指路牌，上面用朱红的颜色写着“基卡依村”。我的心底忽然间闪现出这样一段文字：2025年10月17日，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县基卡依村被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正式授予“最佳旅游乡村”称号，成为甘孜州首个、四川省第二个获此国际认可的村庄，全国仅19村入选……于是，未多犹豫，打转方向，驶入那条通往村庄的路。

　　沿途藏房接连，渐次展开。有些外墙覆着经年的烟尘，沧桑如时光的注脚；更多的则是修饰考究的宅院，融汇现代工艺，显得雍容而庄重。行走其间，仿佛步入一条漫长的通道——一头连着此刻，一头伸向遥远的过往，静默之中有着山河岁月的回响。

　　在村寨旁，有一处供村寨里人们游玩的休闲广场，广场外是停车场。将车停下后，我信步走进广场里。一座宽敞的场院展现在我的眼前，广场正中央的位置，有石头砌筑的建筑体，整体呈长方体。内有凹槽，置三尊打磨光滑的石器。石器底座平直，矗立其间，至顶端，一同俯首向内弯曲，状如三位躬身围坐的老人，形成三足鼎立的姿态。这是按照锅庄房内火塘的样子依照一定的比例制作而成。广场旁，五星红旗随风飘扬。

　　贰 基卡依村的藏房

　　一侧亭台里，几位老人正闲坐歇息。当看到我这位不速之客向他们走来时，几位老人站立起来，满脸挂着笑容，向我点头问好。在接下来的攀谈中得知，基卡依村为原中路乡的一座村寨，现归属于墨尔多山镇，是藏羌彝走廊的核心地带。基卡依村地名的由来其实源于村寨里一户人家的房名，后来，才逐渐成为该村的村名，并一直沿用至今。一位老人告诉笔者，1987年的一个夏天，甘孜州文物普查队走进中路乡，在接下来的考古工作中，在罕额依村发现大量石棺墓。几个月后，四川省文物普查办公室来到罕额依村，经过挖掘，在刹拉科寺附近发现厚度为8米左右的文化层堆积。1989年10月至1990年12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甘孜州文化局对罕额依遗址进行了发掘，在石棺之中出土了大量陶器、石器等遗物。据本次调查，暴露出的石棺墓据不完全统计已超过100座。当时，离罕额依村几百米的基卡依村，在田间地角里也发现有多处石棺，石棺里采集的遗物主要有陶器、石器和骨器。地层断面上还发现有石头垒砌的早期墙体遗迹。陶片以夹砂灰褐陶和红褐陶残片为主，大部分夹杂白色石英，纹饰大多素面，少量陶片饰有绳纹。后经碳十四的鉴定，可以肯定这些石棺墓葬形成时间在5000多年前，这里就有了古人类活动的踪迹。

　　“这里是嘉绒藏族文化、东女文化重要发源地之一。”桑丹大叔的话语落下，场院一时静极。此时，阳光照射在几位老人的脸上，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一道道岁月沉淀的沟壑，他们不正也是这寨里最美的风光么。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仿佛听见了五千年前陶坯在古人手中转动的微响，看见了石英在陶土中闪烁的碎光。其实，所有的历史并非沉睡于文字里，它就在这微寒的风里，它就在每粒可能裹着陶片的尘土中，更在这些静默的眉目之间。

　　告别老人，我继续驾车向着远处的观景台驶去。走在村寨里曲曲折折的马路上，路旁有多座民宿，诸如“布郎格庄园”“贡古民宿”“谷康德穆”“拉雅嘎堡”“卡宗尕博”等名字，如古老的颂词，每念出一个，便似推开了一扇文化的大门。每一座民宿外，都有着宽大的场院，足以停下十几辆车。大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串，或者是一串串黄澄澄的玉米棒子，一股农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一处民宿的场院外，我将车再次停下。在民宿外，几株高大的梨树整齐地排列在场院两侧。树干上皲裂的纹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变迁。树枝上，黄叶满树，一个个透着成熟味道的梨就潜藏在这些树叶间。我仰头望着那些藏在黄叶间的梨，它们沉甸甸地悬着，仿佛凝聚了整整一个季节的阳光，也仿佛沉淀了这片土地上所有无声的故事——从五千年前的陶器和石器，到今日屋檐下的辣椒与玉米。

　　此时，一扇做工考究的铁门在吱吱扭扭声中被推开，一位中年妇女头戴仿羔羊皮的帽子，穿着三片服饰，背着背篓走了出来。她热情地邀约我到民宿里去看看。当我跨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呈长方形的场院。场院两侧，绿竹成荫，几只不畏严寒的鸟雀正躲藏在树丛间，发出细碎悦耳的啁啾声。穿过场院，一座用条石砌筑的藏房出现在面前。藏房的大门为传统的双开门，大门两旁，悬挂着火红的辣椒串。门楣上方，放置有大鹏金翅鸟的石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从中也可以看出过去的图腾崇拜。

　　走进大门，一股檀香味淡淡飘来。四周的墙壁上，绘满了精美的图案。一溜长桌摆放在客厅里，旁边是雕刻有龙凤图案的藏床。客厅左侧是厨房，右侧是锅庄房。推开锅庄房那扇厚重的木门，眼前，房屋正中央的位置设有长方形的火塘，四周摆着供人歇脚的坐垫。火塘正中央位置，有石质的三锅庄，上面放置着一口铁锅，铁锅上方悬挂有木质的吊篮，篮子里放满了引火之物。大姐告诉我，许多游客来到这里后，都爱在锅庄房里体验藏家日常生活。在她的指导下，游客们自己生火，熬煮酥油茶。“游客们都很喜欢这种沉浸式的旅游生活方式，回头客增多了，收入也逐年增加，今年上半年光旅游收入就有十几万元呢。”大姐激动地告诉笔者。

　　告别大姐，驾车继续驶往基卡依村的高处。那里设有宽敞的停车场，由于时值冬日，只停放着两三辆车。远处的观景台上，几位游客正站在那里，凭栏远眺，俯瞰眼前的美景。我将车停稳后，向着观景台走去。台边，几位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地绕行。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岁月的歌声也悄然停歇下来。

　　站在观景台上，基卡依村便坦坦荡荡地呈现在你的面前。村寨东倚巍峨大山，西临蜿蜒的小金川峡谷，北面与其他村寨相连，一座座白色的藏房如一朵朵莲花，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绽放。南面是长长的陡坡，一棵棵四季常绿的青杠树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绿色的光芒。而居于山坳里的这一座村寨就像是一块璞玉，宛若大自然匠心独运的杰作。此时，阳光照射在村寨里，那一座座白色的藏房，在光影的作用下，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就像是大地的纹理，深深的镌刻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房前屋后，有高大的白杨树，其间还夹杂着黄叶满树的梨木。藏寨四周的田野里，堆放的玉米秆，如一座座城堡矗立其间。在树和田野的映衬之下，藏房更显古朴庄重，透出历经岁月沉淀的沉静与深邃。

　　此时，一位嘉绒汉子向我走来。在接下来的攀谈中得知，他就是基卡依村的村党支部书记格绒，他介绍说，基卡依村的村寨里，至今还保留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藏族碉楼建筑技艺和川西藏族山歌，以及民间酿酒技艺、藏族刺绣技艺、丹巴锅庄、藏族成人礼等省级非遗项目。整个寨子由92栋石头房子紧密相连，阡陌相通，家家相接，宛如一座神秘莫测的迷宫，令人叹为观止。“如今，村里有九成以上的农户都在从事旅游相关行业，年收入在三万元以上。乡亲们有的当起民宿老板，有的成了网红主播，还有的成为摄影家……在自家门前吃上了旅游饭。”格绒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告别格绒，我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在村东头的大柏树下，我再次停下车辆，回望远处的村寨。此时，村寨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风中传来几位老人的歌声，那歌声沧桑辽远，它就像眼前这座历经千百年风霜的古老村落，依然静静屹立于世，低吟着往昔的辉煌，也从容面对着今天和明日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