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51-0018 中共甘孜州委机关报·甘孜日报社出版凝聚正能量·传播好声音






2020年07月31日

桑多河畔

◎ 扎西才让

寻找河流

我要写写桑多河畔的事与情。桑多河纯粹是我的文学版图中的河名,若要对位的话,其实是甘南州夏河县境内两条河的合并。一条,是大夏河,藏语名桑曲,史书上叫漓水,是甘肃省中部重要河流之一,属黄河水系,发源于甘南藏族自治州境内。另外一条,叫多河,也叫格河,是穿越甘南州首府合作市的一条小河。我将两条河合二为一,称之为桑多河。要说桑多河,先讲一讲漂流者桑骥寻找河流的故事。桑骥想寻找一条理想的河流,就离开了他的家乡河——桑多河,出发了。他先遇到黄河,目睹了那青色的深渊,觉得这不是他理想中的河流。又遇到白龙江,当知道这条河要汇入长江消息时,他觉得这也不是他理想中的河流。接着遇到大夏河,听说这河出了土门关,竟然去了河州,心里头便很不喜欢。忽然就走到洮河边上,一看那初秋天幕下波光粼粼的景象,就在河边扎下了帐篷。可是,冬天还未到来,洮河水慢慢地瘦了,有了断流的迹象,据说是好多水电站给弄出来的结果。于是,他又启程了,顺着洮河往下走,走到半路,发现这河果然越来越瘦弱了,他只得继续选择。在找寻的过程中,他遇到了草原河、村边小溪和山谷里的温泉,他觉得这些都不是能使他停下脚步的河流,就继续找下去。有一天,他走老了,突然发现当初的道路完全走错了,想推倒重来。此时,他浑身的精血早就耗光了,只好在怨恨中作出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打算。他常常幻想:“如果年轻时选择的是指向十分明确的河流,会不会更加美好呢?”然而他还是在幻想中越来越老,老得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有来世,我究竟要选择哪条河流呢?”

桑多河晨景

桑骥没找到理想的河流,我呢,倒是喜欢身边的桑多河。为什么?来看看桑多河的晨景吧!在已经离世的道吉坚赞的小说中,那个牧人下了山,把笨重肮脏的羊皮袄扔在河边,在乱草堆里撒了泡热乎乎的尿水。而在甘肃油画家陡剑岷的油画中,牧羊犬在一旁等着,牧人拍拍它的小脑袋,它就把头抵在他的腿侧,发出低低的呻吟。现实中,人们注意到太阳尚未在山顶如约升起,藏地桑多的原野上,还不曾开出大片大片的艳丽的野菊。在我的一首诗里,晨雾里的桑多恍若仙境,完全不同于我在半月前又憎恶又厌倦的样子。在后人导演的电影里,桑多山顶的积雪还在消融,山下小河,已经激荡着高原夏末的回声。

远方的闪电

再说说另一个喜欢桑多河的理由:在城市里住久了,不妨去桑多河畔。在那里,人们会注意到这样的场景:“在灌木丛、巨石谷或者幽蓝的桑多河边,年轻的青年在嬉戏,赤裸着光滑而性感的身体。更远处是深色的森林,稠密、昏暗又神秘。谁不渴望这样的生活:他们裸露着黄铜的肌肤,安静地交谈或各干其事,没有任何性的暗示,也不活在族权左右着的巨大阴影里。”是的,颓废又抑郁的城里人,向往并热爱着桑多河畔青年们的生活。偶然一睹这种身心俱妙的生活,就像遭遇了远方的闪电,被瞬间照亮,也经历了致命的一击。怎样才能活得自由,活得幸福,活得像人,始终是人们反复思考的问题。时至今日,人们除了有一点点的领悟,还没有得到可以瞬间照亮灵魂的答案。

人面兽身的异物

为了寻找自由,找到理想的生活,很多人选择到藏地旅游。来的人,注意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当然也会注意到这里的神。我曾无数次目睹过这样的情景:“桑多河畔,游人蜂拥而至,有人极目远眺,有人大呼小叫。有人按动快门,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风景。鹰飞起来,像一顶雷锋遗失的棉帽。鱼在河里游走,如水底的珊瑚,星星般闪耀。人类在河边逗留,喟叹。钻进各色各样的铁皮匣子,尘埃一样悄然消失。”游人离开了,剩下我一人,还会在桑多河畔多待一会。此时,在这苍茫的天宇下,必有清风徐徐吹送,吹起一河涟漪。在这样的美景中,我也会突发奇想:会不会有人面兽身的异物,守在河的那头?她或许来自人世,或许来自兽世,或许来自禽世,也会像我们一样想些奇怪的问题,发出怅茫的叹息。这样想了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看能否找到她的行踪。然而,在这苍茫的天宇下,只有清风徐徐吹送,吹起一河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