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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25日

饮食男女 豆架瓜棚雨如丝

◎张秀云

豆架和瓜棚,是乡村里最寻常的物事。乡下人家过日子,春天里都会种几畦豆角,豆角是藤蔓类植物,叶芽舒展后,几天的暖风一吹,太阳一晒,藤蔓儿就忽地窜出来了,这时候,得赶紧给它搭上架子。搭架子很简单,用竹竿或者修长的树枝,两行为一组,每棵秧子跟前斜插一支,与对面的一支人字形交叉,然后上面横一根长杆,用细绳把它与每对杆子绑到在一起,就是齐整整的豆架了。聪明的藤蔓们长了眼睛似的,顺着杆子,一个劲地往上爬,用不了几天,你再来看,就是一架新绿了。很快,就有花儿开了,豆角花是淡紫的,小小巧巧地支蓬着,跟蝴蝶儿似的,淡淡的香气招引来真的蝴蝶儿,在其中蹁蹁跹跹,假作真时真亦假,你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一只会倏地飞走,哪一只会变成盘子里的一道菜。

豆角儿真能结,只要雨水充足,几天下来,一朵花就会变成尺把长的一根豆角,满架豆角长条密缀,风铃儿似的摇摇摆摆,足足够你吃上一个夏天。一架子藤蔓缠绕绿叶围裹,把竹杆子严严地遮在里面,若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翠色里还包藏着一付骨架。

菜园通常种在瓜地头上。瓜地中间,有一座庵棚与豆架静静呼应着。庵棚通常一人多高,是用几根木棍搭起来的,人字形,斜坡上铺着玉米秸,用麦秸秆厚厚地苫着,两头开敞,便于观察敌情,也便于通风,棚下放一张铺着苇席的木板床。其实,瓜棚并非防贼,西瓜甜瓜等,地里结的物什,谁过来吃一个,吃不穷人,怕的是牲口糟蹋,谁家的猪、羊跑了圈,或者鹅鸭成群地涌过来,得提防着。看瓜通常是老人和小孩的事,农村的孩子,暑假里没有那么多的兴趣班要上,就三五成群地聚在瓜棚里打扑克牌,或者结伴到瓜园前边的小河里游一会水,玩累了,就到瓜田里找熟透的西瓜吃。弯下腰这个拍拍,那个敲敲,选定一个,摘下来,抱到棚下,用拳头砸开,嘿,通红的瓤漆黑的籽,咬一口,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真甜哪。

夏天的雨来得快,乌云忽地涌过来,火辣辣的日头转瞬不见了,伴着咔嚓咔嚓几声炸雷,黄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了,继而连成线,密成网,成了瓢波一般的大雨。吃得肚皮溜圆的孩子们,坐在棚下的凉床上,望着外面密集的雨线,无聊地晃荡着双腿。这时候,如果有个老人在,孩子们便有兴致了,会缠着老人讲故事。老人们讲的故事通常都很“老”,诸葛亮施空城计,花厘猫换掉太子,听得孩子们眼瞪着,嘴张着,魂被勾走了似的。一会儿,雨住了,云收了,天空放亮了,太阳复又挂在天空,依然火辣辣得刺眼。跑出去一看,啊,洗过的瓜田真绿,每一片叶子都干净得放光,圆滚滚的西瓜一个一个,大得喜人,而天空蔚蓝明静,一道彩虹赫然挂在天空。这时候,蓝空下瓜田上,蜻蜓成群结队地飞过来了,黄蜻蜓红蜻蜓,还有那种大个的浑身透着玄幻色彩着的钢蓝蜻蜓,惹得孩子们兴致勃勃,赶紧分头去捉。飞累了的蜻蜓,有的栖在瓜叶尖上,有的抱住瓜棚上一只翘起的麦秸秆,亭亭而立,不一会儿,大家复又聚拢来,手里都有收获。

渐渐地,秋来了,园里的瓜卖完了,孩子们也开学了,瓜棚寂静下来,偶逢细雨淅沥,干活的农人会进去躲雨,坐下来抽一支烟。瓜棚完成了它一夏的使命,只等下一个瓜季,与长高了一截的孩子们再重逢。而秋雨绵绵,那些豆架上的豆角们,也失去了曾经的青春,叶子稀了,秧子黄了,掩在里面的竹架子露将出来,农人们三把两把扯掉藤蔓,拔掉根秧,要腾出空地种白菜萝卜了。那些竹杆被拔出来,扎成捆收好,等到来年,再用它撑起一架翠绿……

丝瓜闲话

在乡下,丝瓜架是最寻常的美景了。说它是美景,并非夸饰矫情,丝瓜通常在农历二月下种,六七月份最炎热的时候,正是它的花季,一架架丝瓜藤绿叶油亮,朵朵黄花挑出叶间,花梗纤细,花瓣薄嫩,有风即摇摇颤颤,风情万种。花蕊里又多粉,招惹得蜂蝶成群,有一种细腰的黑色土蜂总奋不顾身,把头扎进花蕊中采蜜,肥硕的屁股露在外面,一不留神就被鸟儿叼去了。丝瓜架各式各样,傍篱而搭,它就爬满篱笆,涂得满篱秀色,种在墙根,它就缘墙而上,把花开上灰瓦,如果遇到一棵树,它会一直往上攀缠、攀缠,把藤蔓挂上树梢,树枝上翠蔓披拂黄花招摇,可不就是一处乡间美景?

乡人常有有心者,于房前开阔处搭一丝瓜架搭,埋四根木桩架棚,从地面扯几根绳子系在棚顶,让丝瓜缘绳而上,形成一个密实的丝瓜架。盛夏之际,绿叶满棚花朵满架,一丛丛招招摇摇,风从田野里吹过来,花叶飒飒,清芬扑鼻。农人干完活回来,坐在棚下乘凉,二三邻人棚下奕棋看棋,落子的声音啪啪作响,“对花六月无炎暑”,如此消夏,哪里还惧什么暑气熬人?及至夜晚,明月高悬,花影参差,月光从花叶的罅隙间漏下来,疏疏点点,犹如残雪,此时,棚下设一凉床,床脚下燃一盘蚊香,高卧床上,手里的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远远近近蛙声成阵,蛐蛐放歌,蝉鸣枝头,流萤闪闪烁烁,这些光和声,都被那柄扇子摇得一晃一晃,这时候,丝瓜架就是一个底儿朝上的摇篮,蛙歌虫鸣就是母亲不眠的双手,在摇篮里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明,几朵丝瓜花落在枕边,正散发着清幽的体香。

旧时候种瓜点豆,没有塑料大棚,循的都是节气,按照节气栽种的丝瓜,初秋才开始大量结实,细长碧绿的瓜条儿一根根从藤叶间垂下来,头上还顶着未老的黄花,这时候,摘三两条下来,用刮皮刀削去绿皮,露出光滑的淡青色肉身,把它横陈在案板上切成小块,投入炸了蒜片的油锅里清炒,出锅前再丢以红椒丁,这样一盘子素炒丝瓜,既有看相,入口又清香滑糯,滋味绝佳。嫩丝瓜清淡肉厚又多有汁液,与鸡蛋同炒也是寻常做法,口感不差。如果是喝了酒又啖多了鱼肉,那就来一盆丝瓜鸡蛋汤吧,一碗落肚,肝肠都为之舒适清爽。丝瓜是清淡爽洁之物,窃以为不宜辅之大荤,与馓子、油条相搭,倒不失为一种创意。馓子捏碎或者油条切段,待丝瓜出锅前投入略煮,馓子油条既吸附了丝瓜汁的甘滑,又还保持着自身的酥香,个中滋味,妙不可言,君家不防一试。

少年与暮年差别之大,判若二物者,大概没有哪一种物事可与丝瓜相比。青嫩修长顶着黄花的丝瓜,及至老去,则大如捣药之杵,内里丝丝缕缕,筋络纠缠如织,人们称之为丝瓜络。深秋,一场严霜过后,丝瓜藤叶尽枯,丝瓜络带着满腹纠结,在树上吊着,在藤上缀着,或者在高高的电线上悬挂着,西风里晃来荡去,满心的种子哗啦作响,放眼望去,易生苦寒萧索之感。待碧树尽凋,雪飞漫天,不知道哪一刻,它啪地一声掉下来,被路人捡去,撕掉老皮,磕去瓜子,刷锅洗碗去了。丝瓜络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洗锅罗瓜”,用它涤釜器,油污易去,是农家厨房里必备的洗锅神器。当然,洗锅罗瓜也不仅仅呆在油污之所,“丝瓜涤砚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陆游早就如此鉴定过,它不仅下得厨房,还上得书房洗得砚台,与文房四宝是近亲呢。更有女子沐浴,用它来搓洗玉体,去灰屑又不伤肌肤,如此看来,它不仅入得书房,还入得闺房,可与佳人亲近呢,可见不是俗物。这老丑纠结的丝瓜络,较之它刀俎之上的青春,也算是老得其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