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人是会变的，你要适应社会！”胡仁济不容他辩解。“还有第三呢，抽鸦片是上流社会的一宗雅事，一种雅癖，一种社交应酬，不会抽烟就等于不善交际。你看当今达官贵人富豪阔商，哪个不嗜好这个？俗话说‘烟是和气草，待客少不了。’烟土成为官场商场的招待品，主客登榻对卧，以烟会友，邂逅谈心，哪还有不好商量的事情？”

钟秋果怎不知道现在官场的习气，朝胡仁济拱拱手说：“胡老兄，饶了我吧，我实在高雅不起来！”

“那就不难为特派员了！”丹增说。

胡仁济显得很无奈，跟着丹增走进烟榻小屋。他见泽仁旺姆不进来给他做泡烧烟，心中不悦，对丹增说：“要个姑娘伺候！”

丹增立即吩咐下去。

小屋里有两张烟榻，榻上放着高枕，盘子里瘾具一应俱全。侍女玉珠进来伺候烧烟泡。丹增躺到另一张榻上，陪着胡仁济抽。

泽仁旺姆见小屋门已掩上，便在胡仁济空出的椅子上坐下，双腿叠了个姿态优雅的二郎腿，未语先笑，说：“难得有钟特派恁样洁身自好的大官。”

钟秋果听她叫“钟特派”，觉得很别致，显出别样的亲切，笑了笑。

她见他乐呵呵接受了，暗自高兴，双手递上盖碗茶，说：“等他们去吧。这是没放盐的清茶，清茶吃！”

钟秋果双手接过。他知道这是康巴倒话（藏式汉话），是吃清茶的意思，便道：“好，喝清茶。”托住茶碗，轻轻啜了一口。

“对，喝清茶！”泽仁旺姆眼带桃花，浅笑盈盈。

等胡仁济过足瘾，她便带两位汉官逐层登上宽阔的楼梯，到楼顶看住处。

康地规矩，只有汉官衙门、土司官寨和驿道台站等，才能用汉式木板楼梯。无官位的人，虽富比王侯也不得擅用，仅能在独木梯右侧加一条木枋作扶手，而汉人则无论有无官位，都可以装置木板楼梯。

楼顶眺台，四个墙角用白石垒成尖顶，上插白色嘛呢旗，在风中哗哗作响。

钟秋果问：“夫人，扎巴人还信仰苯教？”

泽仁旺姆答道：“很早以前女儿谷都信苯教，后来佛教格鲁派传入，除卓泥外其他部落都改信黄教了，但什么时候改的为啥要改，谁也说不清。据说黄教寺庙曾要信众改插五彩嘛呢旗，山神生气了，大降冰雹，胡豆大小的冰雹把地里的苞谷、青稞、洋芋苗砸个稀巴烂，如此一来扎巴人再也不敢插五彩旗了。”

钟秋果凭墙远眺，巴里寨和鲜水河对岸村落一望无余。心想，一个小小的本土山神在强大的黄教攻势面前都不甘心退让，更何况扎坝的头人呢。看当前扎坝的形势，不仅看形，更要观势。土百户制不仅形还在，其势虽颓但未衰竭，还会反抗。我来推行保甲，阻力一定不小！

他们走进经堂，梁柱上满是吉祥图案，或雕或绘，金碧辉煌。四壁挂满刺绣唐卡堆绣唐卡，庄重肃穆。供台摆着一盏盏青铜酥油灯，羊毛灯芯幽幽地亮着，火焰如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甜香。

康巴人的经堂，是家人日常求神拜佛的圣洁之地，同时又是观察主人经济状况的窗口。鎏金佛像、唐卡、经书、金银器皿、法器等一应俱全，必定是富贵人家。穷人的经堂往往四壁空空，仅供着神龛，摆放着净水碗、酥油灯。钟秋果一眼看到壁龛里供奉着的金菩萨和经书，泽仁旺姆说，这套经书是丹增自备纸墨，亲自去德格印经院，挑选自己喜欢的经板，付给喇嘛工钱印制的。仅这一部德格版经书，就可看出雅卓官寨的气派了。

经堂地板上放着两卷厚厚的氆氇卡垫，还有两张熊皮褥子，这是为两位汉官贵客准备的卧具，晚上铺开就可睡觉。

钟秋果看到佛前有一镶嵌着金花的碗，不很圆，感觉怪异，便问：“这是什么做的碗？”

泽仁旺姆说：“人的头盖骨，是装净水的法器。”

钟秋果顿生厌嫌，推辞道：“我们就住客房吧，不影响你们在经堂念经敬佛。而且，经堂在五楼，我们上下也不方便。”

胡仁济也想单住，说：“我噗鼾扯得凶，晚上怕影响特派员休息。”

她明白他们的心思，懂事地说：“二位大人客气，不住经堂，那就委屈你们住客房了。”

她带他们来到小木楼。通往二楼是一溜木板楼梯，楼梯一侧，嵌装着一排铜皮转经筒。钟秋果顺手一推，哗啦哗啦响个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