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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30日

◎次仁罗布

开阔的山坳里这阵子没有风,滚烫的阳光碾来碾去,灌木丛根部的水分都被榨取完了,枝桠蔫不唧唧地打卷。查斯呆在多佩的背上,两手抱住肩头,有种冲动。她真想亲口跟儿子说说自己走过的人生历程。

多佩啦,你让我想起了格日旺久少爷。没有他也就没有你,跟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多佩啦,你活着的日子不多了,我就默默地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吧,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姥姥,她是工布人。她爱上了商队里的一个康巴汉子,跟他私奔到了拉萨。到拉萨后母亲得了病,全身一阵一阵地发冷发热,抓过药也请过喇嘛,病还是时好时坏。由于商队要急着赶到印度去,那个康巴人留下几块大洋就走了。当时,商队借宿在德忠府。商队一走,我母亲只能继续寄宿在这里。

半个多月后,母亲挺了过来,德忠府里的人都喊我母亲为,康巴女人。过了三个月,商队还没有回来。母亲的钱却花光了,她的生活没有了着落,只得向德忠府借钱。一个月后,母亲又身无分文了,她再去借钱时,德忠夫人说,康巴女人,我们可以给你再借钱,但是你用什么来做抵押呢?

等商队来了,我再还。

如果商队不来,你有能力还吗?

没有。我母亲说完绝望地哭了,掩面跪在地上。

如果你能按我说的去做,我倒可以再给你借十块大洋。

夫人,请明示。母亲擦泪,悲戚戚地抬起了头。

再过四个月还还不起,你就要用你的身子抵押欠款,那时侯你可是我们德忠家的人了。德忠夫人说。

母亲想到康巴商队去了这么久,四个月里也该回来了。一经这么想,也就应承了下来。德忠夫人很高兴,她夸赞我母亲,康巴女人,做事就是爽快。快去取钱。

母亲跟着德忠府的管家出去,借了钱,立了字据,还画了押。

康巴人的商队直到她死去都没有再来。

德忠府又多了个朗生。母亲被德忠夫人安排去织氆氇。她一直等待康巴商队的归来,希望康巴人给她赎身。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的希望一次一次落空,到后来不再抱任何奢想了。她低着头,不停地干活时,正楼上的那扇窗子里,德忠老爷的目光却粘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夜晚,德忠老爷嘴里说着甜甜的让人心软的话,爬到了她的身上。

她说,老爷,我下面在出血。

德忠老爷撩开裙子说,流点血又死不了人。接着他用手抚摸我母亲的胸脯,说,康巴女人的肉真嫩,我的全身都烫死了。

母亲的眼泪涌了出来。

德忠老爷临走时说,让我天天晚上来睡。德忠老爷光着脚,提着彩靴,消失在黑暗里。从那以后德忠老爷一到半夜就会钻到母亲的被窝里。

因为母亲服侍好了德忠老爷,他把她弄去伺候德忠小姐。

我母亲想,只要老爷喜欢她,她的日子会比其他人好过一些。当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时,德忠老爷马上把母亲嫁给了厨师单增。

我是在德忠府的佣人房里出生的。当我八岁时母亲因病死了。我成了德忠夫人的随从,整天被德忠夫人支使着。夫人稍不顺心,便会把我毒打一顿。

有次德忠老爷的妹妹从龙扎谿卡回到了她的娘家,他们吃过午饭,一家人开始玩藏牌。德忠夫人的手气很差,一直都在输牌。天黑时,德忠老爷的妹妹说,我老赢心里也不舒坦,赢来赢去还不是赢自家人的钱吗?不如这样,嫂子把你的那个小随从给我得了。

你说的是这个丫头片子吧?

是。我刚才一直盯着这丫头,腿脚倒挺麻利的。

行,她就输给你了。

我被德忠夫人输给了龙扎谿卡的女主人岑啦,她把我带到了偏远的龙扎谿卡。一到谿卡,岑啦就让我去放牛,一天只给一小勺糌粑。忍饥挨饿中我给龙扎谿卡放了一年多的牧。这当中有许多人问我的身世,我不愿意给他们说,说了他们顶多只会给我几句怜悯的话,但这些对我又有什么用。

来年的冬季,岑啦把我叫去当她的侍女。说实话,岑啦要比德忠夫人心善。我服侍她的两年时间里没有挨过揍,只是骂得让人心痛。

后来格日旺久少爷十三岁时,德忠老爷来信说,少爷呆在偏远乡下,不会有多大出息,让少爷到拉萨去学习。岑啦高兴的走路时腰板都直了,步子轻盈,逢人笑嘻嘻的。

入秋的一个早晨,太阳刚从山脊爬上时,龙扎谿卡的老管家在天井旁点燃了桑,穿着盛装的岑啦和格日旺久少爷,手心里抓把青稞默默祈祷,然后抛洒向天空。出了院门,驼背罗丹早已跪在坐骑旁。岑啦和少爷踩住驼背的背上了马。驼背罗丹爬起来,牵马走在前头,背着包袱的我们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