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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4日

洮河石花鱼

◎王小忠

还是那个局促而破败的茶屋。老板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时不时过来添茶,殷勤了许多。这种地方想留住回头客确实不易,因而老板显出热情的一面也不足为怪。我们要了两杯茶,一盘干果,两包烟。

村里换届,老书记退了下来。乡政府领导班子也有很大的调整,驻村干部是我同学。胡海生喝了一口茶,没咽下去便吐出来,吐得满桌都是——日他妈,烫死了。一向文明的胡海生冒出粗言,听起来很怪。

我大笑起来,说,慢点喝,别像牛一样。

胡海生白了我一眼,说,以往没有这么烫。

我说,以往都顾说话了。

胡海生也笑了。

我们坐着,抽烟,喝茶,吃干果。也是难得,自从来这个茶屋就没有如此悠闲过。

聊聊女人吧,据说女人是个奇怪的动物。

聊啥都不感兴趣,不是怨言,实际上早就让生活折腾阳痿了。

我笑着说,那种药片有用。

心理坍塌了,啥药都不管用。没有想法毫无心思的时候,任何女人的身体就是冰凉的。

我又说,你试过?

胡海生瞪了我一眼,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说,不谈女人,身边的事比女人有趣多了。

我没说什么,双手捧住茶杯,静静听他诉说。

村里拉自来水了,是件好事。其实村子里七八年前就埋了水管,是老书记张罗的,每家每户收了钱。可不知道是啥原因,水一直没通,钱也不见了。后来听老书记说,钱在修建新农村的时候填补到工程中去了。新农村建设是国家一竿子插到底的惠民工程,怎么可能?奇怪的是,村子里谁也没有提及拉水自筹的那些钱。以脱贫项目解决了村民的饮水问题,但胡潮生却累坏了,前后一个多月,他起早贪黑,不敢有丝毫马虎。事后,胡潮生总是摇头叹息,说,村里真是很难回去了。拉水期间,就有人告他的状,也有人故意找茬想打他。那段时间,他的衣服就没有干过。因为只有这一次表现机会,虽然全家人离开了村子,但毕竟是村里人,如果不跑到一线,就会落下千古骂名。他努力了,然而心却凉了。管道按原计划缺了好几百米,他是敢怒不敢言。如果是十几年前,他不是这样,也绝不允许有人那样做。这么多年来,他面对冰冷的水柜,顶风冒雨踏遍家乡的山梁与深沟,他的脾气早成了柔软的溪水——遇石拐弯,遇坎绕行。

村子通水后,胡潮生特意请了村委会新一届领导和驻村干部,吃饭期间,胡潮生说了难处,不是非要回村里,而是老人要叶落归根。大家一致答应,说宅基地的问题会尽快解决。

是不是落实了?不应该来这里,找个气派的地方是对的。我说。

已经五十多天了,没有下文。胡海生接着说,不知道行不行,还没有行动。

啥情况?我问他。

洮河石花鱼。他说。

于是胡海生又将时间退回到几十年前。

胡广义失业回家后,就养洮河石花鱼。事实上石花鱼生长非常缓慢,极为难养,他养石花鱼并不纯粹为钱,主要是想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只有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内心的种种不平衡才会慢慢消散。

胡广义曾说过,养鱼那段时间和村里一个小伙成了忘年交,那小伙为人机灵,也靠得住。村里人没见过石花鱼,更没吃过。洮河里不缺鱼,但都是狗鱼,不好吃。石花鱼游荡在水中,黄褐色与灰褐色相间,尾鳍又呈浅红色,还均布有小斑点,何其名贵呀。那小伙大多时间都在鱼塘帮着喂鱼,有呛死的鱼,他也会给他两条。小伙家里人不会做石花鱼,带回去就煮了吃,其味不如狗鱼。后来他专门捞了几条石花鱼,带小伙去了县城,找了最好的饭馆,掏钱让厨师分别做了麻辣石花鱼,清蒸石花鱼,葱香石花鱼,炭烤石花鱼。小伙吃得满头大汗,连声说,能吃这样的鱼,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后来那小伙果真出息了,村里人也特佩服他。再后来,大家选举他当村委会书记。小伙当书记后,给村里办过许多实事,大江南北也跑遍了。他没有忘记胡广义带他吃的石花鱼,各种不同做法的石花鱼曾经是他炫耀的话题。只是可惜,胡广义后来不养石花鱼了,他内心那片小而广阔的天地被自己关闭起来,鱼塘也随之废弃,再次变成村人公用的一片土地。

胡海生说着就悲从心来,我不大清楚其中关联,也不便多问。胡海生接着说,那块地是公用地,谁也拿不了主意,可胡广义偏偏看上那块地。那块地当年在村子边缘,现在却成了村子的中心,交通方便,地皮平整,觊觎的人很多。还有最麻烦的是,村子分成两组后,他们是一组,而那块地的使用权属于二组,中间隔着几十户人家。

我明白了,宅基地不是棘手的问题,他们想在当年的鱼塘之地上修房子,这才是棘手的问题。在当年的鱼塘之地上修房成了胡广义的心愿,然而,这个心愿对他们来说,要想实现真和摘月亮一般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