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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13日

五家村

◎央今

我叫王莲花,也叫布媞措姆。

在我入学的那一天,我的班主任李晶晶对前来送我的外婆说,你家孙女的名字比较拗口,而且长,不好写,取个学名得了,现在都兴这个。

外婆对李晶晶说的汉话一知半解,连忙热切地用藏语回复道,是,是,是有点长,我家布媞虽然长得长,但比其他同学年龄小,才4岁,麻烦老师好好照看,多谢老师!

李晶晶听得懂外婆说的感谢这个词,她觉得自己大致了解了外婆的意思,点点头说,我听校长说这娃娃的父亲叫王堆,她就跟着姓王得了,王……莲花,王莲花怎么样?女娃娃跟莲花一样多好。

外婆说,是,是,旺堆是这娃娃的父亲,在外头忙着做生意,娃娃的母亲要打理很多家事,娃娃吵着要上学,我就把她送来了,麻烦老师了,你这么年轻就要管这么多的娃娃,要是不听话请尽情教训,谢谢老师!

李晶晶说声不客气,在名单上写下了王莲花三个字,然后扭头对着奶奶身后排队的家长和同学说,下一个。

从此,我与五家村很多上过学的人一样有了两个名字,在家我叫布媞措姆,在学校我叫王莲花。

在李晶晶的几次提醒下,我终于记住了我的新名字——王莲花。我想,我出生的地方乡亲们叫伊尕门,外地人喊五家村,但说的都是同一个地方,跟我有两个名字是一个道理。

现在我读三年级,也就是说,我有王莲花这个名字近四年了,我的班主任依然是学校里最年轻的老师李晶晶。

李晶晶20出头,留着齐眉的刘海,走起路来马尾辫一跳一跳,因为戴着眼镜,被五家村的老人们称为“从玻璃里看出来的老师”。

李晶晶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对教育教学有着天生的热情,但自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五家村,她便被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难住了——她要教的学生几乎都不懂汉语,而她又不懂学生们熟稔的藏话。除了头一回上课时有本地教师曹建国做翻译,她上课基本得靠比划。

记得我们入学不久后的语文识字课上到“鸡”这个字,李晶晶在教室里来回走动着扑扇起了双臂,有学生看到后指着窗外树梢上的小鸟,说“嘘”(鸟),还有学生指着蓝天说,“拤”(鹰)……

李晶晶停止动作,她摇摇头,反复地拿手按压着打开的书页,叨念着说,这课本太不科学了,怎么只有笔画笔顺没有插图呢?她试着在黑板上画了一些线条和圆圈,又摇着头擦掉,之后求救般望向窗外,巴望着此刻学校里窜来几只游荡的鸡。可是,这希望立刻遭到了破灭——校长刚刚请人安装的围栏安稳地竖立在门口,上面的油漆鲜艳夺目。

李晶晶只好把双臂收回到身体两侧,摇摆着身体在教室里走动,并且发出“咯哒咯哒”的叫声。

这回学生都懂了,异口同声地欢叫着说,“夏”(鸡)。乘着教室里活跃的气氛,调皮的男同学李小龙窜出座位,在教室里演起了母鸡刨食的动作,末了还从衣兜里拿出一块鹅卵石,嘴里“咯咯哒哒”地叫嚷着生了一枚“蛋”。

这情景让大家哄堂大笑。

李晶晶却没有笑。

看到李晶晶严肃的表情,大家便立刻刹住了笑,纷纷改用责备的目光盯着李小龙。

李小龙涨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大家指责的目光下慌张地看着李晶晶不断地抿紧嘴巴,最后眉头一蹙,哗啦啦地流出了泪水。

现在我们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已经基本能听得懂李晶晶说的汉话,但离她对我们的期望还差了很远。比如说,我们的语文成绩很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按照李晶晶的说法,我们的汉语拼音发音不准,造句是病句,作文是病文。

在那次的语文识字课以后,李晶晶请示校长让她改教数学或者高年级学生。所谓的高年级,也就是三、四年级。

听了李晶晶的哭诉,校长说可以试着调换一下。但是,学校里一共就三个老师,曹建国担任的是四年级,也就是五家村小学毕业班的主课教学任务,这批学生毕业后要进入乡里或者县上读书,在这节骨眼上换老师就等于换一种教学方式,万一学生不适应,那将直接影响五家村小学的升学率。

另外,三年级也归曹建国负责,这两个年级都是他从学前班一直带到现在,如果改成上学前班和一年级,那带毕业班的他将不堪重负。

那么二年级呢,二年级的数学呢?听了校长的话,李晶晶追问。校长说,一般是由我带,但我的公务多,不在的时候多,不在的时候,还是由曹建国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