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

我出生在距离县城120公里的一个偏远小山村，这里四季分明，气候较为宜人，可种植马铃薯、玉米、小麦、青稞、荞麦等农作物；这里的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我记事以来到现在依旧清晰记得成长的多数历程，显得是如此的快乐又些许悲伤。

过年一结束，就是办婚礼的高峰期，叔叔木果也要娶媳妇了，有个远房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年轻的老婆，两个人素未谋面，他父亲直接定了订婚日期；到那天男方家就带着五千元的彩礼去订婚，我也跟着去了，只不过我还小就一直骑马，或者哥哥尔它背着我，来到了女方家门口，突然一盆又接着一盆的冰凉的水泼在我们的身上，无一幸免，男方这边的人全部被淋湿透了，很冷但是很高兴；泼水是第一道关卡，第二道关卡则是酒，凡是男方这边的人要想进屋就必须喝一大碗啤酒才能进去，当然我是小孩除外，记得那些姐姐们或是阿姨们都捏着我的脸，笑嘻嘻的重复的叫着小表弟，还让我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做媳妇，我特别害羞，一直躲在爷爷的怀里，这时爷爷笑着摸着我的额头说到，快点选一个，不然以后找不到老婆了，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娶不到老婆了……等我们全部到女方家里坐着了，爷爷坐着最上面的座位上，然后按着辈分依次坐下来，火塘对面则是女方家，最德高望重的女方家的老爷爷对着我爷爷坐，双方嘘寒问暖，介绍对方，然后对方的老爷爷代表他们女方的家族给我们这边敬一杯祝福的酒、一杯吉祥的酒、一杯友谊的酒，我们这边爷爷代表喝了这杯酒，然后相互敬酒，爷爷代表着我们男方在和对方的爷爷辩论，爷爷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彝话，大多数是尔比尔吉，赢得对方连连称赞；接下来女方家就拿着羊肉装在一个簸箕里拿给爷爷，爷爷接过羊肉，然后往簸箕里放了五千元现金和一杯酒，还有几根金伍牛香烟；随着说了很多话，具体是什么话，也记不清了，于是把簸箕递给对面的那位爷爷，爷爷当着面把装在簸箕里面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接下来就一起吃羊肉坨坨和猪肉坨坨，吃完过后，女方家的女人们唱着古老的敬酒歌，依次给我们敬酒，老人们就坐在温暖的火塘边妞妞合，年轻的男男女女则在院子里跳着达体舞，通宵达旦，欢笑声覆盖着整个小村庄。第二天在女方家声声的送别之下，我们回到了家，开始过着贫穷而又快乐的生活。

我们四兄弟年纪相差不大，每当父母去遥远的山上背柴火，由大哥照料我们三个弟弟，大哥招呼我们不要乱跑，把我们三个弄到平地上坐着，然后就去距离家1公里的地方挑水，挑水回来给我们煮土豆，接着去捡干柴，我记着当时的柴火很珍贵，冬天要烧很多柴，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去一个叫“过莫”的地方捡柴火，那里森林多，只是离家很远，大概有30公里左右，早上七点钟父亲就起来收拾背柴火的工具，随后与母亲上山去了，冬季里大多数时间就做捡柴火这个事情；我就偷偷的和伯伯去山上放羊，我特别喜欢小羊，喜欢把它们抱在怀里，闻着那股只属于小羊的味道，更喜欢伯伯给我讲故事，伯伯不善言辞，但是给我讲故事的时候特别深沉，一会讲鬼故事，一会讲我父亲幼年时候的往事，一会讲黑彝和白彝怎样相处的故事，我听得入迷，有些我听不懂，但是他会不急不躁的给我解释，直到我听懂为止；伯伯家羊不多，只有十几只，他每次都说要把羊发展成几百只，然后让他的儿子日古继承他的羊群，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伯伯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男孩，两个女孩，都到了入学的时间，伯伯说上学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家里干活路，虫草季节就去捡虫草，蘑菇季节就去捡蘑菇；我们村里的大人都有这种思想，包括我父亲在内，我们四个兄弟都到上学的年龄了，可是父亲却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我们长大以后，就带着我们去打工，然后挣很多的钱修大大的石头房。

8月末的一天清晨，父亲在喂猪，母亲在梳头发，我们在打闹，突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个个都穿着西装革履，来到我父亲面前，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叔叔摸着我的头说，他是乡上的乡党委书记，说孩子都那么大了，不打算去上学吗？父亲笑着说，上学学费太贵了，学出来也没有用。那位书记非常严肃的说，四个可以不全部读，但是一个必须去读，这是政策。无奈之下，父亲就让我去村小读书，于是当晚母亲给我缝好了书包，第二天我就去村小报名，学校报名需要交学费，但是家里没有钱，父亲叫我先赊账，老师也同意了，让我旁听。让我坐在最后一排听课，幸好的是我成绩还算不错。六一儿童节的那天是我梦寐以求的，那天我可以穿着父亲给我买的新衣服，同时还获得一条红领巾作奖励。本来可以当三好生的，只是老师解释说我是旁听生，只有正式生才能当三好学生及创三好，我很失望。终于第二年我以正式生的身份获得了洼铺子村小的“三好学生”，二年级就需要到中心校去读，中心校与我们家隔着一条河，距离大概有10公里，我一个人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非要让大哥读书，让他陪着我去读书，然而父亲坚决不同意，说大哥不是读书的料，是干活路的好种子，就这样大哥就从来没有接受过教育，我和三弟四弟就很幸运的入学了。父亲其实不想让三弟上学的，他自己偷偷跑去读的，家里拿他没有办法，于是也去了学校，本来我一个人读书学费已经特别困难了，再加上两个弟弟也入学，就给本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所有的钱不够我们几兄弟的学费，父亲厚着脸皮找我们的一个亲戚，她是中心校教导主任，学费先赊账，过一阵子给，那个亲戚老师也没有办法，自己掏钱帮我们先垫着，然后给父亲说这次钱帮我们交了，给她拿点本地土豆就行了。父亲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和母亲去开凿石板，开凿石板的地方离我们家特别远，大约有15公里，开凿好的石板，需要一片一片的背回来放在家里，然后卖出去，当时我们那个地方所有的房屋都需要盖石板，都是石板屋，因此父亲的生意也特别好，只不过开凿石板特别耗力，开凿过程及其艰辛，我们几个兄弟放学回来以后还要去山上背石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的石板生意也越来越好，我们背石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肩膀上出现了一块很硬的东西，母亲曾劝父亲不能让八九岁的小孩做这种体力活，会长不高，父亲却说没事，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渐渐的我们成了村里的小大人，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学的学费终于解决了，但是生活却是如此艰辛而又漫长，想到放学以后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背那么重的石板，心里就特别不快乐，但是介于父亲的威严我们只能照做，于是我们几兄弟天天祈祷下雨，因为下雨，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每当到饭点的时候，都会闻到肉香味，看到我们的自然老师宰鸡炒腊肉的时候，我心里就默默的在想长大以后我要当一名小学教师，可以吃腊肉炖鸡，无数次的想象未来当老师的画面，回家以后也给母亲说，妈妈，长大了我要当老师，然后天天吃腊肉炖鸡，到时给母亲分一点，母亲笑而不语，或许母亲也不知道我们读书的意义在哪里，包括父亲也是吧。当时想当老师的这个单纯的想法一直支撑着我认真学习，每当一有空我就拿着语文课本读。可是，这一点希望也差点被磨灭，有一天爷爷让我看着侄儿，由于我读书比较入神完全没有注意侄儿，侄儿不慎摔倒在地，头皮摔破流血了，听着侄儿哭声的爷爷迅速赶到我的面前，打了我一耳光，然后训斥道:读什么书呀，我们家族没有当干部的传统，也没有这个基因，你们读书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当时我犹豫不定，或许像爷爷说的那样，读书不会改变什么，只会浪费时间，我也没有那么认真的看书了，成绩迅速下降，当时我的班主任杜辉老师，发现我的成绩一直在下降，上课不在状态，单独对我说了很多读书的好处，对我的启发很大，数学老师沈权明老师也说了很多，我又重新树立信心，读书更加认真用心，就这样一至六年级我综合成绩总是可以考全班第一，一到六年级我都是“三好学生”，在家里简陋仅有3米高的屋墙上挂满了我的奖状。但是我一直数学成绩都一般，语文成绩就很好，不管我数学怎样努力都不会得高分，心里就特别羡慕数学成绩很好的同学。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有一次，班主任杜老师说数学成绩好的同学，空间就很大，语文成绩好的同学走不远，这对自卑又敏感我的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我又一晚上没有睡觉，脑海里浮现着白天杜老师说的那些话，心里反反复复的想，我为啥数学成绩就不行，是不是不聪明，许许多多的怀疑交织在一起，更让我既自卑又失落。父亲和母亲则不关心我们的心事，早出晚归，因为他们还有更大的任务，那就是让我们生活更好。幸好当时国家出台了退耕还林政策，让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有大米吃，我们家也不例外，吃上了大米饭，这个政策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村里大多数人的温饱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