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木依萝
我走了很久,穿过一大片红薯地,穿过一大片玉米地,穿过一大片青绿的葱地,我看见前方最远的地方有灯火。这时候天刚擦黑,那是最先亮起的一盏灯。我估摸着行走的时间和地形,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寒梅镇了。而这些庄稼是谁种的我就搞不清楚了。我隐约觉得这个地方从前是荒凉的,连草也不会生得齐整,几乎是沙石遍地,废弃的一片土地。
我加快脚步。很快就走到那盏灯的门前。我举手准备敲门。
进来吧。里面有人说。
我推门进屋。屋子最里面的窗户下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
对……对不起,打扰您了。我说。
那人转过身,一张笑脸。我通过点燃的油灯看见他就是曾小旺。
曾小旺!我差点跑过去。
来了就好嘛。他从凳子上起身朝我走近。
你好像知道我要来啊?我说着便四周看了看,看见一根凳子。
你早晚要来的嘛。他说。
请坐。他说。
我就坐到凳子上。
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他变得很客气让我有点不习惯。
白露一来天气就凉了,寒梅镇就是这种样子。他说。
你准备留下来还是去哪儿?他说。
我来找你,我来看看你出了什么事,你说不超过四年就回山上。我说完盯着他,看他怎么回答。
啊,我忘记了,我这么说过吗?他犹豫了一下说。
他喝了一口热水,然后拿着锄头去忙活,他让我自己在房间里待着,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出去乱走,寒梅镇的晚上并不安宁。
我不知道他这么晚出去干啥,既然寒梅镇的晚上并不安宁。
我听他的话整个晚上都待在房间,外面吵吵闹闹,有很多人仿佛在房顶上跑来跳去但我始终闭门不出。也许我在山上一个人住惯了,我的房顶经常有鸟儿跑来跳去,这些声音丝毫不能影响我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窗户的缝隙有月光透进来,过一会儿月光熄灭后,有雨水透进来。曾小旺是在雨停后回来的,天已经放亮,有一丝薄薄的阳光照在窗缝上。
你整晚没有睡觉吗?他问我。
是的。我说。
你也一样嘛,整晚没有睡觉。我说。
他打个哈欠走到床边倒下就睡着了,那样子像个死人,睡觉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我放了一根手指在他的鼻孔上始终没有探到气息。
原来是这个缘故不回山上。我自言自语。
也不全是。他说。他居然还醒着。
我有点惭愧,往后退了一步才跟他解释,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知道寒梅镇是不是真的像路上遇到的那个人说的一样。
就是和他说的一样。曾小旺边说边斜眼瞅着窗外。
那你?我不晓得往下怎么说。我有点难过。
你回来做什么?你离开这儿的时候可发誓再也不回来。曾小旺转头看我。
我不记得了。我一直住在山上。你怎么和那个人一种口气?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发抖,仿佛刚刚哭完,嗓子还不顺畅。
曾小旺对我的话有点不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给我甩脸色。接下来我们谁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第三天,也是晚上,曾小旺又拿着锄头出去忙活了。连续三个晚上他都拿着锄头出去干活。他说这五年他就是这么过的,每天都要劳动,每天晚上都出去跟寒梅镇的人说话,他说那些人其实都不错,他们只是暂时因为眼睛看不清东西而焦躁,跟人说话的语气不太中听,其实他们为人很好,至少会慢慢变好,他们从来不阻碍任何一个进入寒梅镇的人,这儿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来去自由的。寒梅镇远郊的那片庄稼地就是他开垦出来,原本那儿寸草不生实在荒凉,大风一阵一阵把那儿吹成了沙漠。他用了五年时间将那片土地改造了。“人定胜天。”他很骄傲地跟我说。他要用那些庄稼把人们去其他地方抢夺食物的习惯改掉。这个镇子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曾小旺十分有底气也仿佛是在实现他的理想似的跟我说,他不会像我一样选择放弃,他会坚持到底,寒梅镇的人一天不改变他就一天不离开。
我确实看到他的庄稼地(当时不知道是他的地)。三天前我从那儿经过。
曾小旺从窗户底下的箱子里掏出一件衣服,这件衣服他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拿到我的眼前说,熟悉吗?我接过来看了看便直接穿到身上了。
熟悉吗?他又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不清怎么一下子想起从前的事。也许因为这件衣服披着我所有的过去,我把它穿在身上就等于把过去穿在了身上。这听上去很神经质。我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