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文
奔子栏是滇西北雪下金沙江大峡谷中的一个古渡口。一个令人产生纷纷思绪的地方。
这次出差路线是期待已久的国道线,这里峡谷豁开,地势平坦,江水舒缓,江边有大片的沙坝,因而被称为奔子栏——藏语中的“金色沙坝”。这里气候湿热,与滇西北高原的萧瑟和严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特别是盛夏,峡谷小麦一片金黄,高大的柿子树、核桃树和江边的杨柳投下大片的浓荫;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蒸人的热浪;山腰里成片的杜鹃花竞相绽放,五彩缤纷,盛茂的森林,叠绿垒翠;遥视山顶,雪峰横空出世,银装素裹,弥漫着白里泛蓝的雾气,望而顿生寒意。
奔子栏是茶马古道的要冲,千百年来,滇川藏往来的马帮都必须从这里经过。自唐以后,因为马帮交通的迅速发展,使这个地方成为最重要的金沙江渡口而名扬千里。据《旧唐书》记载,公元704年吐蕃玉器弩悉弄南征大理南诏国,就是从这里渡过金沙江的;此前数百年间,吐蕃与南诏政权分分合合,双方的许多政治、军事活动,也都与这个渡口有一定的联系。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其成为滇藏交会地的一处军事要地,受到了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古时奔子栏属维西县(今属徳钦县),但却由千总和把总直接管理,他们被朝廷授予世袭特权,管辖着周围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而“总部”就设在奔子栏,兵力也主要驻防在奔子栏一带。
由于地处交通要道,东西经济文化交流活动深深地影响了这里藏族的生存状态。外地文艺、技艺和民俗中的精华,也都在这里沉淀下来,融合为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如驰名整个涉藏地区的木碗和“果卓”歌舞就是奔子栏民族文化中的精华。
奔子栏自古就盛产木碗,至今,村寨里大多人家都依然传承着木碗旋制和木碗漆画手艺。他们制作的木碗工艺精湛、质地优良,远销整个涉藏地区和部分蒙古族聚居地。奔子栏的木碗选用杜鹃树根、鸭爪木或桦木的枝杈节瘤和根所旋制,质地结实,花纹美观,纹理细腻,不烫手不变味。最珍贵的木碗是选用一种叫作“咱”的木节制成,坚硬的木刺形成木纹图案中央的斑点,周围是疏密有致的水滴状图案,如同孔雀羽翎,被藏族人视为珍宝。
藏族视饮食使用的木碗为灵物,人各一碗,兄弟、父母、夫妻没有同碗的习惯。外出时碗随身携带,人死后将碗供奉于遗体前,朝圣时也以碗做贡物,就连旧时的达官贵人也是身不离碗的,贵族官员朝见摄政王时,也是一边听训导一边用自己带来的木碗饮茶,之后四品以上官员接受一勺酥油红糖人参果米饭的赏赐时,也是双手捧木碗承接。平民百姓更是身不离碗,出门什么都可不带,但胸前衣内不能不揣着一只木碗。所以,在涉藏地区不论达官贵人或平民百姓都不能没有自己的木碗,并以得到一只奔子栏所产的木碗为幸事。
奔子栏是从何时开始造出木碗并走俏涉藏地区的,流传着种种说法。据藏文史籍记载,千年前吐蕃国王松莽布支得到汉地的茶叶后说:此种树叶乃上等饮料,饮用时不能用传统的器具,不能用以前有的玛瑙杯及金银等珍宝制作的瓢勺,需要一种以前没有的器具;听说汉皇帝有一种做碗的器具,可派人前去索要。于是就派使臣去汉族地方索碗,但皇帝却认为吐蕃不讲信用,不能赠给碗具,只答应派工匠到涉藏地区帮助造碗。这本是史籍中记述的一段史实,但后来被民间附会出了另外的一个结尾,说汉族地方来的造碗工匠走遍许多地方,认为奔子栏造木碗的资源最丰富,就在奔子栏开设作坊,开始教藏族人制作木碗,从此奔子栏就成了木碗发祥地。
奔子栏还是盛产歌舞的地方。藏族的“果卓“舞早在吐蕃松赞干布祖孙三法王时期就曾流行于滇藏交会地区,但只有奔子栏村的果卓舞保留了较多的古旧传统程式而具有显著特色。这里的果卓(锅庄)男女老少、父子兄妹可同场共舞,服装严格统一,女性头缠很大的红布包头,上身锦缎马甲、下身百褶长裙,男则白衬衣一律配有宽大长袖,跳舞时长袖舞动;这种果卓有大中小之分,祭祀时跳大果卓,节庆时跳中果卓,亲朋好友欢聚时随意跳的叫小果卓。藏历年期间,全村欢聚一起男女相向各成一排,先为慢板,舞姿舒缓雄迈,后为快板,舞姿激烈刚劲。舞时不唱,唱时不舞,气氛肃穆而祥和。
奔子栏村人都会跳果卓,并涌现出许多杰出者,其典型代表就是欧米加参。他1928年生于巴塘,后流落到奔子栏,终年流浪演出。他因跳果卓很出色被中央民族学院文工团看中,后曾在莫斯科领舞演出了藏族舞蹈《草原上的热巴》。1964年,他参与了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创作和演出,在《开国大典》一场中,《百万农奴站起来》的舞,就是他参加编创并领舞的。而这个舞的素材就是取材于奔子栏村民所跳的果卓舞。
可能也正是地处交通要道,不断受到各种文化陶冶熏染的原因,奔子栏村的村民们有纯朴的民风,豁达的性情和热情洋溢的人生态度。这从他们世代沿袭的“默茶会”中可看出一斑。每到藏历年期间,全村欢歌欢舞后,聚集一堂,桌上摆满水果食品、酥油茶,人们在吃吃喝喝中开始了他们独特的团聚:在这种场合,到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弱点进行讽刺挖苦,指名道姓,不讲情面,但语言不能尖刻,讽刺必须是善意的,必须要幽默,要能博得大家一笑,否则就会遭到众人的指责。被讽刺的人在笑声中感到内疚、狼狈,怎能不狠心改正自己的缺点呢!这种“幽默茶会”是教化村民,培育纯洁民风、监督村民言行的最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