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全富
卡尔家
卡尔家在村寨凹地的正中央位置,这里原本只有一家,后来,居住在二村的卡尔家搬迁到这里,才有了现在的两户人家。卡尔家姓孙,为了区分,一户人家称为大孙家,另一户人家则称为小孙家。
大孙家在解放初期时,在德胜巴拥有一处房产。后来,被大队部没收,改为生产队的饲养室。而且,由于家庭成分等原因,被迫从德胜巴迁移到二村一处叫节卡的村寨里。那时候的大孙家房屋破旧,居住在节卡离溪流最近的一处台地上。这一片台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过,也许是远离了尘嚣,因此在以论成分的年代里,暂且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才得以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那一段让人心惊胆颤的岁月。下户之前,国家开始落实政策,他们才得以从荒无人烟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一座生产队用来饲养牲畜的房屋也交付他们。
大孙家除了家中的两位老人外,还育有一女。男主人身材高大,穿黑色长衫,头顶缠裹着黑色的布条,藏语称这种头饰为“格回得会”,意为左右缠裹。因为其母亲是我们阿都家的,因此,我家与他们家有着姻亲关系。老人姓孙,因辈分与我爷爷平辈,因此,我们都尊称其为“孙家大阿爷”。听老人讲,他年轻时,与我大舅关系极好。解放初期,涉藏地区发生了叛乱,为了尽快平叛,在丹巴等地区招募了许多战士,组建起藏民团。大舅和孙家大阿爷商议后,准备到丹巴县城报名参加藏民团。当他们两人走到山脚时,大孙家阿爷因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亲需赡养,心底打起退堂鼓,于是不顾大舅的一再劝说,回到了村寨。而大舅呢,一直跟随藏民团后来转业到色达,被安排到水电局工作,直至退休。
大孙家阿爷有一双灵巧的手,在他的手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一节竹竿,经过他的手后,可以制作成萧或竹笛,其音质悦耳动听。有时候,他只身走进山林里,砍来几根木条,用小刀将这些木条劈为几片后,一个个做工精巧的背篓、提兜、羊毛兜等就制作完成。两根木头,只需要用弯刀削一下,将其中一个木头立在地面上,另一根木头横亘在它的上面,就成了旋转木马。那时我们就会趴在木头的两端,凭借着自己脚尖点地之力,飞速的旋转起来……在他的影响下,我们村寨里许多人都会用竹笛和箫演奏,而且还有一部分人也能制作这些乐器呢。
大孙家阿婆虽与我爷爷隔了三辈,但也算是我本家婆婆。阿婆说话与达巴阿奶极其相似,话音中伴有一定的颤音。阿婆随着年岁的增大,不再到地里劳动。每天的任务就是将圈里的猪牛羊赶出去,下午的时候关进圈里。因此,一天之中就有了大把的休闲时间。冬日里,她将这些时间大多都消磨在晒太阳上。而夏日里,则坐在门前的阴凉处。因为门前就是通往其它村寨的大道,过往的人们只要有时间,都会与阿婆寒暄一阵。有时,有些路人也会走到她们家里,阿婆显得异常的高兴,给路人们烧制酥油茶,还会给他们斟上两杯酒。
大孙家的女儿出嫁到离家五六里的山上,他们只得将小孙家(也就是大孙家阿爷弟弟)的儿子过继到家里。过继的儿子叫孙文富,藏名叫呷什本。因为在小孙家里排行老二,又是我的老辈子,因此我叫他二表叔,有时候也叫呷什本表叔。二表叔虽然年龄比我长四五岁,由于体弱多病,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在家。当我读到四年级时,他再次插班到我们班里,故而与我成为了同班同学。在喇嘛寺小学就读时,他即是我的同学,又是我的保护神。山脚的同学们欺生,会无缘无故欺负我们。在这时,往往都是他站出来,与他们怒目相向,有时候还会拳脚相加。后来,二表叔初中毕业后,就辍学过继到大孙家务农。再后来,娶妻生子,其间,大孙家阿爷和阿婆相继去世。如今,两个孩子即将大学毕业,美好的生活向他们张开了怀抱。
卡尔家之小孙家
在大孙家阿爷迁到节卡沟的时候,小孙家阿爷也早已成家、立户。房屋就建在离老家二十余米的地方。这一座房屋比原先房屋高约两三米,因此,房屋大门口修建有四五级台阶。从大门进去就是厨房,再往里走,就是一块约十平方米的场院,场院旁是大门,大门进去是堂屋,梁柱上悬挂有腊肉和香肠,在堂屋的左边,有石灶,后面有石缸和案板,这里才是主人的厨房,而门口的厨房也只能算是一种摆设而已。堂屋右边是锅庄房,房内有火塘,所有的窗户结构全为嘉绒地区的小窗户模式,房间内采光极差。
小孙家阿爷藏名叫兰卡,冠以姓氏后称为孙兰卡。小孙家阿爷比大孙家阿爷小上四五岁,两位老人对音乐都有自己的热爱。小孙家阿爷酷爱各种乐器,任何乐器放在他的手里,不一会儿,他就能演奏出美妙的旋律。包干到户后,小孙家阿爷由于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且为人谦和,因此被公社小组聘用。记得在那时,我们公社由于没有电站,全公社的人们都使用煤油来照明。在购买煤油时,要凭关系才能买到一点。这时,在小组里担任售货员的小孙家阿爷,有售卖煤油的特权。为了能买到煤油,我们总是在小组门外徘徊,这时,小孙家阿爷看见后,总会向我们招招手,让我们进去,将我们携带的油壶装得满满的。因此,在我们的眼里,小孙家阿爷成为了无所不能的人物,受到村寨里人们的尊敬。
在小孙家阿爷的努力下,小孙家成了我们村寨里最富有的家庭。房屋的外墙上,涂抹上了水泥浆,并用颜料染成了淡绿色,画上了线条。这在我们村寨里还是破天荒第一次,直到二三十年后,我们村寨里的人们才陆陆续续的在房屋内用上了水泥等新型建筑材料。那时,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我都要到小孙家去拜年。走进锅庄房,房间的角落里总是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糖果,我惶恐地坐在桌子边,看着满桌诱人的糖果,这时,小孙家阿爷也许看到了我的窘相,他从桌子上抓起糖果,塞进我的手里。我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糖果丢进嘴里,那甜味霎时穿透了我的味蕾,让我陶醉其中。在我要离开时,小孙家阿爷会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并送上一挂四十响的电光炮。
小孙家阿爷酷爱音乐,他自己不会制作乐器,但是,只要是乐器,他只需试一下音,就能弹奏出最美的音乐。那时候,家乡还没有通电,小孙家阿爷从朋友手里借来一台用干电池作电源的电子琴。每天下午,待太阳落山时,小孙家阿爷就会携带电子琴,坐在高楼顶上,弹奏出最美的音乐,分享给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小孙家阿爷并不识谱,全部借助于盲弹。只要是他会唱的歌曲,他都能弹奏出来。如《牡丹之歌》《红梅颂》《十五的月亮》等歌曲。这一曲曲优美的旋律在小孙家阿爷的指尖流淌,一直到月上柳梢头。
小孙家阿爷因为积劳成疾,身患重病,虽几经治疗,然而回天乏术。在一个凄风冷雨的夜里撒手人寰。小孙家阿奶虽然痴长他几岁,却很长寿,几年前才离世。
小孙家阿爷共育有四位孩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嫁到离河谷较近的村寨里,老大留在家里,老二则过继给了大孙家。如今,四位孩子都在各自的家庭里撑起了家庭的重担,可惜的是,那音乐细胞却没有传承多少,也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