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达瓦拉姆说,走这片沼泽时,要会看路。朝石头多的地方走,朝有马蹄印和牛羊粪的地方走,那才是穿过沼泽的路。
我们朝有马蹄印的地方走,路很硬,没有在草坪上走起那么舒服,心里却踏实了许多。马道曲曲折折地伸向草地深处,很像一条细长的蛇爬过后留下的痕迹。路旁竟然有一眼水池,池四周生有灌木和芦苇,映着蓝天和灌木的水看起来清凉极了,诱惑着走出一身臭汗的口干舌燥的我。
“我想喝水,口渴死了。”我说。
达瓦拉姆拉住我,不让我喝。她说,这池中的水有毒,不能喝。我指着水底清晰的游鱼,说鱼都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有毒?
达瓦拉姆说:“当地人都不喝池中的水,我想肯定是有毒吧。”
我手伸水池,冷冰冰直透骨头。我吸了口气,说:“这水是从冰缝中浸出来的吧,比冰板还要冰。”我伸出手来,手掌冻得通红。我伸出舌头舔舔留在上面的水,又涩又咸,怪难吃的。达瓦拉姆睁大眼睛,担心地望着我,脸上同我一样皱起难受的表情。我手一软,伸出舌头,眼皮一翻大叫一声,翻倒在地上。
达瓦拉姆惊吓得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我的手心,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我突然手一撑,爬起来,鼓着气朝她大声地喊叫着,又手一摊,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
达瓦拉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得脸都白了,扯着我的衣领,擂着我的背。我知道玩笑开大了,不敢笑了。她背过身子,捂着脸抽泣起来,说我欺负了她,她永远也不理睬我了。
我望着平静的玻璃似的水,很像望着一个人的眼睛。清亮清亮,一尘不染,十分纯净。只有无忧无虑的游鱼和洁白无暇的云是她的梦。我说:“我只想逗逗你开心。”
她说:“你真把我吓死了。现在腿都是软软的。”
我说:“这水不可能有毒,只是味道怪怪的,很难吃。”
她冷笑了一声,说:“口渴了,我们可以去喝河里的水。”
我们又往前走时,她还在生我的气,也不想拉我的手了,一人走在前面。我赶上去拉她的手,她却赌气地把我的手掀开。我说:“我叫你一声姐,行么?回去后给你煮个荷包蛋赔礼道歉行么?”
她好像更生气了,嘴翘得老高。
我们在拐一个弯时,哗啦一声,草丛中飞起一对蜡黄色的鸟,咕嘎的叫声凄凄惨惨地朝草地撒播。她惊慌地回头撞入我的怀里,拉紧我的手臂,望着那对鸟飞向草地深处。
她说:“这是一对黄鸭。”
我用手做出端枪的动作,朝远处还在闪动翅膀的黄鸭瞄准。达瓦拉姆啧着舌头呀呀呀叫起来。她有些伤心地说:“你连黄鸭都想打?你的心也太黑了!”
我懵了,说:“怎么了?黄鸭的肉不能吃吗?”
达瓦拉姆眼泪都急出来了,甩开我的手,说:“我不想理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为啥事生气,站在原地不想走了。她看着我那副可怜的模样,又噗地笑起来,说:“傻站着干什么?不走快点,我俩天黑尽了都走不拢温泉。”
她拉着我的手,快步往前走。关闭半浸在水中的草茎,让我们踩得咕咕直响。
她说:“你没听过黄鸭的故事吧?”
我摇摇头,说:“黄鸭有什么故事?”
她说:“黄鸭的故事离奇得很,却是真实的。”
黄鸭是最懂情感的鸟类,一般是一公一母配对生活,很少见落单的,直到双双老死。
老人们都说,黄鸭这一世做夫妻,死后到下一世,不管生为何物,也会做夫妻。达瓦拉姆讲,有一年,有个猎人想向自己的同伴炫耀自己的枪法如何高明,朝一对刚刚升到半空的黄鸭扣响了扳机,砰地一声,一只肥肥胖胖的黄鸭从空中落下,重重地砸在草地上。另一只先是受了惊吓,远远地飞去。不久,又飞回来,飞到那只死去的同伴身边,头低垂着,围绕死去的同伴转着圈子,咕咕咕的叫声似乎想把躺在血泊中的同伴唤醒。后来,它绝望了,在同伴的尸身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便扇着双翅飞起来,越升越高,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亮点。它边飞边撒播着凄凉哀伤的鸣叫声,似乎在向草原控拆刚刚发生的这件不幸的事。草地很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它做了件让所有人感到震惊万分的事。它在高空翅膀一收,朝一块巨石狠狠地撞去。人们赶到那里,可怜的黄鸭已经脑袋破裂,歪在石头上死去了。围着它的人都张大嘴,啧啧感叹。那位猎人更是羞愧难当,在巨石上砸碎了自己的猎枪,说从此以后再不伤害任何生灵了。
达瓦拉姆说,她讲的是真事,就发生在绒坝岔,那位猎人叫充翁,现在是绒坝岔区的区委书记。他现在出远门,只带腰刀防身,很少带枪。
我说,在我们家乡的小河边,也有种鸟,我们叫它鸳鸯,也是成双成对地生活。如果对方不幸死了,另一方不吃不喝,也会死去。
她突然问我:“你们也吃鸳鸯?”
我说:“没有人吃。鸳鸯很美,人们常常把它们绣在枕头上,结婚时用。”
她故意阴黑着脸,呀呀呀地大叫起来:“好呀,好呀!你们的鸳鸯你们舍不得吃,竟想跑到我们这里来吃黄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