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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20日

精神还乡是对生命成长的拔节

◎周芳

许冬林老师写书,基本是出一本,我读一本,如此断续着,也有一、二十年了。她的文字清新,明媚,一册书,总是给读者营造一种纯净氛围,读着读着,纷扰的世界远离了,一个个方块字引领着我们踏入心灵氧吧。

《外婆的石板洲》给了我新的阅读体验,它更多地让我产生共情,仿佛自己就是书中的那个“我”,同样在回望自己的“石板洲”,还有洲上的的外婆。尤其是开篇《万物生长》,让我数度落泪。

本书共分两辑,第一辑《人事多情》多是描写故乡的人和事,我读来常有亲切感。我的故乡也是临水,但很长时间,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有故乡的人,至少对故乡印象模糊,只有在填表时,才落实到“籍贯”二字上。

在那条有名的河边,我出世,成长,我有自己的幼时伙伴,风里也传唱过菱歌。还没有等到小荷初露,我们举家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搬迁。新的环境融入不久,最终又回转到故乡所属的县城。多年的颠簸不定,我感觉与世间的关联非常松散,故乡是挂在嘴角上的“老家”,当有人问起“老家”在哪里时,我更多地呈现一种迷惘状态。偶尔,也会随父母从县城到出生地的乡下,现在只有个把小时的车程,但彼时来来回回,都是一场兴师动众,每一里路都是漫长与艰辛。年少的我肩负着学习的重任,只顾着低头往前赶,很少再回到乡下。那里无甚亲人,年轻一辈又时时以逃脱的姿势往外冲,以至于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几乎从我的记忆里消退。

我对故乡所有的记忆都落实在外婆身上,她陪伴了我们许多年,“我们在外婆身边,像是一个丛林植物部落。而外婆,是最寂寞最疼痛的那一棵。”“外婆的世界,只是一座村庄。再大些,也不过是一座村庄牵上了另一座村庄,她的女儿家和她的娘家。一座村庄牵着另一座村庄,悠悠荡荡,便荡尽了一个乡村女人一生的时光。”在冬林老师的文字里,我的外婆越来越清晰地向我走来——银丝发髻,青蓝外褂,一抹善良的笑意。冬天,围裙下的火球,夏夜,绕着我们的蒲扇。在外婆的身后,浮起的是那个叫“刘小郢”的村庄,那里也有水塘,荷叶,菱角菜……我在读石板洲上的文字时,故乡的记忆一点点地被唤醒,我明确地告诉自己,我也是一个有故乡的人。

一改冬林老师往日的清雅风格,此书里时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这本书更有了深刻的意味。在她的第二辑《风物有味》里,她不惜笔墨,对“正是河豚欲上时”发表独到的见解。苏轼是有名的美食家,他的这篇诗,我和许老师当初一样,是当作美食文来读的。你看,春光融融,青竹疏朗,桃花灼灼,河塘里,戏水的鸭子,荡来荡去,岸边的蒌蒿和芦芽也不甘寂寞,春风一程,润雨一场,探出了娇嫩的身姿,而此时的河豚最是肥美。春食一口鲜,对一个爱美食的诗人来说,无疑能锦上添花。可冬林老师目光掠过那个河豚,往文字纵深处剖析,遥想起千年前东坡先生的起落人生。写《惠崇春江晚景》(其一)时,正是东坡先生离开贬地黄州赴京,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至开封。而洄游的河豚也从大海沿江而上至江河水域。这个“向上”,不仅仅是人鱼巧合,完全可以理解为东坡先生借河豚抒怀——再一次开启自己的生命历程,不悲不喜。淡泊、乐观的东坡先生也如一尾河豚,既能安坐于森然庙堂之上,也能纵情于荒芜乡野之中。读书不止于“书”,文字背后书写者的人格魅力更令人动容。经冬林老师的点拨,我对这首诗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继而也再一次共情——浪荡尘世数十年,谁人不是起伏人生?谁人又不是风雨兼程?我们毕生追求的圆满夹杂着太多不堪与无奈。其实,哪有什么圆满啊,“遗憾即是圆满!”人生长河中,我们也不过是一尾尾河豚,从海到江,再从江到海,无非是完成一次生命轮回,但是,我们缺少的是东坡先生的通透,以至于,一次次奔涌逐浪,终究沦落为淘去的砂砾。

写作者是幸运的,他们对来时路的回望,等于比别人多活了一世。故乡的炊烟早已散去,一个个亲人甚至儿时的伙伴已成一抔黄土。冬林老师对故乡的回眸不仅仅是岁月复原,而是一种精神还乡,它能听见生命成长拔节的声音——对一个离乡人来说,每一次对当下的审视,都包含着对自己来时路的肯定,反思,甚至言和。路的尽头就是生命的源点,是一个人精神地图的起笔处。

一如既往地,《外婆的石板洲》中有许多锦言绣句,我认真地划下来。一个写作者,对生活最重要的感恩方式,便是以文字记之,如果能让读者心灵有所触动,那更是一种幸福的传递,这也是我每次读冬林老师文字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