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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2日

从前的沧桑

◎商臻

订阅作者李舒的公号“山河小岁月”多年,《从前的优雅》一书不用翻开,已经可以料想内容一定是她多年书写的民国男女悲欢离合。看目录,相当一部分也是在公号上读过的。

因此,必须诚实地说,打开书前我最感兴趣的,是在这本书里王家卫开天辟地头一回为人作序,题为《花如良友不嫌多》。

领教王家卫的文字功底,是在2015年他宣传《一代宗师》3D版时做的微访谈。当年微博初盛,直播微访谈几乎成为电影宣传的标准操作。但低调神秘的王家卫也来凑这个热闹?那个下午于是好奇地现场关注了他的微博兴致勃勃等着。

在访谈的一小时里,他回答的问题不多,倒发现他的文字像电影一样令人惊艳,一句“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一直记到今天。

王大导序言开头自谦就提到了一位我也喜欢的作家:“印象中近来写序写得最活色生香的是唐诺。1998年,劳伦斯·布洛克(Lawrence Block)的小说中译本面世,前言是他写的。他称之为导读,洋洋几千字,旁征博引,天花乱坠,永远与正文打着擦边球,又恰如其分地起到暖场效果。个人认为写序写到这份上,才叫高明。可惜我不是唐诺。”

当然王家卫也无需是唐诺,这篇序以他与李舒因筹拍《繁花》结缘入手,从喜欢用“一只热乎乎的肉包子加一角白糖糕”压惊的作者,写到书中的乱世浮生,文中“借从前的明月,来滋养今天的自己”这句话更是道尽了本书存在的意义,无论是对作者而言,还是对读者而言。因为,今天我们都知道了,“生活的支离破碎,理想的面目全非,不一定是大时代的专利。”

说起来,李舒所在的上海和王家卫所在的香港,大半个世纪以来,虽相隔千里,却在文化上血脉相通。王家卫的电影里常常会出现一位讲上海话的角色,李舒写的民国小姐公子也常常会从上海去到香港。

在书中《上海小姐:所有的礼物都明码标价》一文里,就写到1946年的“上海小姐”亚军谢家骅去香港拍电影。她在婚前就和香港大中华影片公司签了约,1947年底,刚生小孩三个月的她瞒着丈夫荣梅莘只身前往香港拍片,因为那位控制欲极强的丈夫甚至禁止她与别的男人握手,更遑论拍戏。

“12月3日,荣梅莘得知此事,立刻飞到香港,两人在浅水湾宾馆大打出手。谢家骅脖子被掐、衣服被撕,一时间满城风雨。有意思的是,因为这场风波,电影制片方把原本的《上海小姐》改成了《满城风雨》。”

《满城风雨》的片名十分眼熟,上一次看到它,是在香港导演李翰祥回忆录《三十年细说从头》里,这也是他初涉影坛头一回跑龙套的的作品。

他在回忆录《三十年细说从头》里如此回忆:“盼了二十天,总算接到了第一张通告《满城风雨》,从此正式走下银海……到了片场一打听,才知道这部戏的两位女主角来头还真不小,一位是上海小姐谢家骅,一位是香港小姐李兰。男主角是严化。”

第一天开拍,李翰祥演男主角严化的邻居之一。在《第一次上镜心惊胆战》一节中他活龙活现地写了戏中这第一个镜头现场如何手忙脚乱,一时导演还没喊“开麦啦”就抢先说开了台词,一时又忘了给剧情中痛得满头大汗的男主角额头喷汗,好不容易拍好这第一个镜头,开工大吉的鞭炮声响起,李翰祥“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行了,总算拍过电影了”。

当时李翰祥还不知道,四年后,《满城风雨》的男主角严化会不幸英年早逝。而再过三十多年,他这个小龙套将成为李大导衣锦还乡走进故宫拍《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爱读写昔年旧事的文字,就是因为常常能忽然跳出时间之外,在一页纸中看到数十年的起伏沧桑。

李舒的书中就都是这样的故事,有从前的满城风雨,也有从前的狼狈、心碎和溃不成军。然而书中男男女女在时代的风雨中仍然是优雅而体面的,常常还会苦中作乐,就像我最喜欢的一个片段,是赵仲巽女士在被抓走关押的丈夫朱家溍获释夜半回家时,喜悦地、俏皮地,在开门之前念出《武家坡》里王宝钏的念白:“有路,你还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