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福
小时候,我家与幺爸家相隔一条河,我们两家隔河相望,但要到幺爸家去可要走很长的路,过河涉水,道路崎岖,还有一段路在十分陡峭的悬崖上,走在上面心惊肉跳,过了那一段路道路才比较平坦了。小时候我也很少到去,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到幺爸家去。
那时过年去给幺爸拜年,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家里。家里人说幺爸去干活路过了,要等到下午,快吃饭时,幺爸和堂哥们才收工,陆续回家。
那时幺爸头上包裹着一条黑色的丝帕,脸上没有笑容,威严而又慈祥的面容中,总是带着一丝忧郁,身着长衫,脚纳一双麻窝子草鞋,一身地道的老农装束。
我见到幺爸,上前去问候,他高大魁武,我要仰视才能看到面容。此时幺爸总是和蔼地弯下腰,用他长满老茧,蒲扇般的大手把我抱起来,说了声你来了,然后又把我放下,说去玩吧。见过幺爸后我就去找堂哥们玩。
幺爸在我心中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从小心里就敬重、尊重、敬仰和爱戴幺爸。因为父亲曾告诉我,幺爸,在他当保长期间,做过许许多多好事,其中就包括护送地下共产党员。
那是泸定快解放前夕,父亲在泸定县冷碛镇桐子林村做手艺。一天,一个穿长衫戴眼镜的找到他,说遇到点麻烦,请求引见给幺爸,请幺爸帮忙解决下。父亲问他做什么的,他说做生意,于是父亲便把他带到幺爸家。
那人见到幺爸,行礼后便自我介绍,那人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十分坦诚地说,他叫席懋昭,是共产党员(电视剧《陈云出川》中,就有中共地下党员席懋昭),他受上级组织派遣到康定传达任务,回到泸定时,有国民党派人到处在抓他,已无处躲藏,而他需要尽快回到雅安去向组织复命。他听说泸定县黑沟村王保长仁义,希望能帮到他。最后,席懋昭说,“我把真情都给你说了,如果你不帮,把我抓起来交给国民党政府,我也不会怨你。”
幺爸听了后,不加思索就说:“不管你国民党共产党,既然你投了我王某,相信我,我就要确保你在我所管的一亩三分地里安全,会尽快想办法把你送出泸定”。
这件事仅有父亲和幺爸两人知道,幺爸说这事要绝对保密,对外就说是远房亲戚来访。
席懋昭在幺爸家住了两天,家里人都叫他表叔。说是天全那边来的亲戚。两天后,幺爸叫了个当地亲戚把他送走。给他换了身当地农民的装束,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临走时,幺爸告诉送席懋昭的亲戚,二郎山那边有几家亲戚,一定要安安全全地送到那里。为不引人怀疑,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从幺爸家到二郎山山口,要走很长时问,沿途还有关卡,为安全起见,全走山间小道。他们走得早,又是偏避小道,没有人发现,顺利绕过关卡,还不到十点就到了二郎山口。
从二郎山口往烂池子即今天的新沟,有一条小道,那条路很少有人走,人迹罕至,他们一整天不停的行走,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终于到达烂池子的亲戚家。当晚他们都住在亲戚家,第二天天没亮又把席懋昭送走了。经过亲戚的努力,总算把席懋昭顺利送出烂池子地界。
父亲讲述后,我才知道了,原来幺爸做过这么冒险的事。那时,护送共产党员,可是要掉脑袋的。
幺爸行侠仗义。见不得人求情,流眼泪。下沟头的丁幺舅,来找到幺爸说,王幺爷(幺爸在家排行老幺,大家都叫他王幺爷),求你救救我家,我家断粮三天了,求你发发善心,借点吃的给我,幺爸二话设说就撮了一斗玉米给他。弯弯头的李三娘,孤儿寡母,来找到幺爸说,王幺爷你救救孩子呀,娃娃生病几天了,没得钱拣药,再拖下去就快不行了。幺爸摸了下身上,仅有的三个大洋递给李三娘,说拿去给娃娃拣药。
这个有困难,幺爸接济这个,那个过不去又帮那个,幺爸家中的粮食所剩无几,作为保长,有时还得靠借粮食来过日子。幺爸具体接济过多少人,连他本人也记不清楚。
我最后一次见到幺爸是在1978年的正月间,那是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春节。那年,在1977年年底,我参加高考,考上了康师校。那时我们家已从黑沟村搬到甘谷地村的小板场组了。幺爸听到我考上学校的消息,特意从黑沟村走了几十里山路来到我家。那天幺爸拿出两张一斤的四川粮票,递给我说:“建福,你考上了学校,不管咋个说,还是给我们祖先争了光,幺爸没啥子给你的,仅有两斤粮票,你拿着,在读书吃不饱时,买点东西,解决下临时问题”。
我接过粮票,眼眶湿润了。这那里是粮票,是父辈的一片爱心。那时,我父亲已故,父辈们在世的男士仅剩幺爸。幺爸给的两斤粮票,不仅仅是他,那是父辈们对我们这一代的关爱和鼓励。两斤两票,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此后,我便从学校走向高原工作,远离了家乡和故土,回家的时候很少。1986年底,因公,我回了次家。家里人讲幺爸走了,听了那个消息,我心里不是个滋味,难过了好几天。
历史的尘埃已淹没了幺爸他们那辈人的足迹。幺爸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家族中识文断字,号令一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然而,因历史原因,没有留下一点有关幺爸事迹的文字,作为晚辈总觉对不起他老人家。为此,用我仅知的一点东西,凑成此文,以奠祭幺爸在天之灵。
幺爸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安息吧,幺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