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偷娶“蛊女”
嘎玛卓嘎的家是一座三层楼石碉房,孤零零不靠近任何人家。墙体刷着蓝白两色交错的竖直带状条纹,房顶四角的白石尖顶上插着苯教的白色嘛呢旗,门板上画有逆时针方向旋转的卍字。房前三株藏梨树,后坡大片松树林,蓊蓊郁郁,葱葱绿绿。36岁的嘎玛,年轻时是卓泥寨最漂亮的女人。头人格绒珠杰想霸占她,派人枪杀了她的弟弟,把她的呷伊其美茨仁推下河谷,四处放话说嘎玛卓嘎是蛊女,其美茨仁被她放蛊,蛊毒发作忍不住肚子绞痛跳河自杀了。风传日盛,所有人都吓坏了,把她当魔鬼,躲得远远的。后来,女儿巴桑也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出落得比嘎玛当年还漂亮。寨里寨外的年轻人全急红了眼,白天黑夜追着她唱情歌,打闹逗笑,把门前的庄稼地踩得寸草不生。渐渐地传说演变为母女俩都是蛊女,人们谈蛊色变,避之犹恐不及,再不敢跟她们往来。据说,民间蛊术传女不传男,因而掌握蛊术施放蛊毒的都是女人,且多为美女。格绒珠杰把这样的传说附着在嘎玛和巴桑身上,种种因缘恰好契合,母女俩有口难辩,成了远近闻名的“蛊女”。如此一来,春耕秋获,放牧打柴,修房补屋,再也没人帮忙。
格绒珠杰的儿子便巴,矮墩墩傻乎乎憨痴痴,只会傻吃憨胀,25岁还没讨到老婆。今年遭灾,嘎玛家穷得来柜里没有一把青稞,头人打起巴桑的主意,让傻儿子经常大包小包送去牦牛肉、酥油、糌粑,施以小恩小惠。巴桑身穿矮领白布长袖短衫,外罩蓝色无袖长袍。长袍样式简洁,地脚话叫百登,是用两幅细氆氇缝制的,直上直下,长齐脚背,臂膀从两侧开口穿出,系一条白色毪子腰带便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便巴死死盯着她,看得发呆。巴桑见他那副模样,浑身就起鸡皮疙瘩,转身躲进睡房。嘎玛不敢得罪头人,装出笑脸给少爷倒茶递水应酬敷衍。便巴跟嘎玛没什么话说,歪着脖子东张西望寻找巴桑,坐一阵冷板凳,自觉没趣,丢下礼物讪讪离去。
一天,媒人上门提亲,说本布家要娶巴桑做少奶奶。嘎玛卓嘎正往墙上贴牛粪饼,回绝道:“我母女可是名声不好,老爷少爷就不怕中蛊毒?”
媒人说:“都是些无根由的话,我不信,老爷少爷也不信。依我看,他爷儿俩三天两头往你家跑,早被你母女迷得没了魂儿,中美人毒了!”
嘎玛卓嘎说:“拜托转告本布老爷,我们高攀不起,也没那个福分。请少爷还是按礼规找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吧。”
媒人黑着脸,丢下礼品扭头走了。
巴桑赶出来,把礼包扔到门外,吼道:“就是驮匹金山来,我也不愿意!”
格绒珠杰遭到拒绝,大发脾气:“这贱人不识抬举,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哇!”
鉴于特派员办事处已经进驻巴里,他不敢造次,忍下这口气。
傻子给巴桑下聘的消息传开来,卓泥寨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说这不是把一朵鲜艳的格桑花插在牛粪上吗?有人笑道:“有毒的格桑花,牦牛都不吃,毒花牛屎不正好搭配吗?”也有人置疑:“谁见过她家养蛊了?恐怕是有人故意坏人名声设下的套子,不然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吗?”
今天,格绒珠杰在俄叠参加审案结束,顾不得吃午饭匆匆赶回卓泥寨,吩咐管家做好准备,晚上带人去嘎玛家偷婚。他想,只要把巴桑偷到官寨,便巴得手,生米煮成熟饭,这事就成了。在俄叠会上,格绒珠杰才算真正认识了胡县长,认定胡仁济只把单戈热登、丹增当敌人,对格桑、扎西旺吉和自己都相当友善,料定不会干预他偷婚,以后即使知道,送点礼也就摆平了。
夜半,月儿偏西,星星诡秘地眨着眼睛。卓泥管家带了仆从偷偷来到嘎玛卓嘎家,翻墙进去绑架了睡梦中的巴桑。
嘎玛听到响动,突然惊醒,但闻哗哗河水应和着林间松涛,便又睡下了。
管家等塞住巴桑嘴巴,将她绳捆索绑,背回官寨,关进布置好的新房。
便巴欣喜若狂,忙不迭给巴桑解开绳索。
巴桑一反常态,在藏床边坐下,大大方方对便巴说:“既然把我偷来,就必须按偷婚的规矩办。你阿达若答应,我就嫁给你!”
便巴满脸堆笑,说道:“好,好,你等着,我去跟阿达说!”
“要正式下聘,我妈同意了,再请喇嘛选择吉日举行婚礼。”巴桑又补了一句。
便巴乐颠颠地跑出去,不多会回来,欢呼道:“巴桑巴桑,你是我的了,爸爸答应啦!”
巴桑冷冷说道:“完婚之前,不准碰我!”
“好,好,我等,我等!”便巴直点头。
次日天明,便巴蹬开被盖翻身下床,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早起。整个卓泥官寨静悄悄没一点声息,他兴冲冲跑到新房门上,见门仍锁着,大声叫道:“管家,管家!快快开门!”
管家匆匆赶来,用钥匙捅开铜锁,便巴推门一看,屋里空空荡荡,窗户大开着,窗枋上拴着一条长长的毪子腰带,巴桑翻窗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