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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01日

梦 虎

◎阿微木依萝

这个叫梦姝的女人半靠在马路边的长椅上,太阳很大,照得脑门上起了一片汗水,她刚刚和另一个女人吵完架,嗓子冒烟,浑身疲惫。与她吵架的女人已经拖着两个孩子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去,这儿总算恢复平静。

她在等那个叫老田的人。她的情人。他必须出来解释一下,为何除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拖着孩子来找他。并且那个女人说,老田闷死在粉缸里了,她今天是来厂里拿赔偿的。“你这个小妖精,就是你把他害死了!你还想来分他的钱吗?”那女人这样吼她。她们狠狠地干了一架。

现在只等老田出来解释。死了也要出来说清楚。梦姝越想越生气。

老田确实死了。出来捎口信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地保证这个事实。如果没有遇到眼前的事情,她也会伤心,像别的寡妇那样哭得死去活来。

她看见又一个工人走出来。快到下班时间,太阳已退去。厂里的领导肯定比她着急,事情没有一个完好的说法,她明天还会再来。据说今天是要给老田的妻子拿赔偿款的,可一下冒出两个妻子,事情就难办了。她差不多感觉到了厂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负责人一脸茫然、不知怎样处理、摸着脑袋想不出主意的糟糕心情。他们隔一会儿就把目光放到这边,可能在期盼事情突然有好的转机。

“马建宏,你也来当说客吗?”她对走近的人说。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马建宏递给她一杯水。这是老田的专用水杯。

“知道。”梦姝想了一下说。

“你这样闹下去没有用。”马建宏说,“过几日厂里商议之后,肯定会给你一些钱。即使不多却也是个数目。如果闹下去反倒什么也得不着。大家都看出来了,那个走掉的女人才是老田的原配,她还当着厂里负责人的面跟老田的父母通了电话,那二位老人说,通电话的才是他们的儿媳妇。”

梦姝只平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冲进厂子。马建宏防不胜防,跟在后边一阵语无伦次地请求,让她保持理智,别到里面闹出什么乱子。

好在厂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同事们早就下班走人了。也只有马建宏这样的人,做事才尽心尽力。

梦姝径直走到粉缸边,大喊一声。老田就从粉缸里慢慢伸出脑袋,两只被粉尘蒙住的眼睛,羞惭地望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女人。

“梦……”老田低声喊出一个字。

梦姝伸手挡住他的话,在老田柴灰一样的脸上拍几下,叹气又哭丧着脸说,“那些人说你死了,你还真是说死就死呢!”

“不不,我还留着一口气等你。”老田庆幸的样子,抬起他软绵绵的手想握住梦姝的一根指头。

梦姝转头望着马建宏说,你很困了,是不是去那边休息一下。

马建宏摇头,但忍不住打哈欠。

梦姝抿了抿嘴,再对马建宏说,你去那边休息一会儿,你确实很困了。

马建宏就去那边躺下。那儿的一张纸板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躺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好了,他睡着了。”女人拍着粉缸说。

“你应该让他回去,这儿的人都下班了,没有道理留他。”

“别操这个闲心。你倒是说清楚了,要怎么安排我?”

“他听得见我们说话吗?”老田很担忧。

“听得见。”梦姝说。

“那就好,他醒来会逃走。”

外面似乎下起了阵雨,雨水打在墙脚的瓦缸里,马建宏听到有人踩着水鞋从门口经过,肯定是那些值班的人。

“你怎么那么着急呢?过几天再来找我也好啊。”老田说。

“那怎么行,你欠我的东西要还。你打算在这儿躲一辈子吗?”

老田急慌慌地解释。

“不要企图岔开我的话题。我是来讨说法的。”

“好吧。不管怎么说我都很高兴你来看我。”

“我当然要来。你欠我的东西要还。我该拿的都会拿走。”

“当然啦,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马建宏听到老田掏出一串钥匙,然后,听见那个女人从他旁边走过去。之后不到一分钟,马建宏就醒来了。他张嘴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你都听到了”老田蹲在粉缸里说。缸面上多了一块沉重的盖子。马建宏伸手想揭开盖子却怎么都搬不动。

马建宏瞪着眼睛,用取笑老田的口气说:“她放的吧?是故意要闷死你吧。”然后转变成责备的神色,“你是把我也骗了。你在装死吗?”

“现在不是了。”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死了?”马建宏实在不能相信老田的一嘴胡话。

“是的。你应该相信。”老田一本正经地回答。

马建宏走过去拍他的头,想再说几句狠话,却碰着一颗冰炭似的脑壳。

“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老田说。

马建宏想了一下说:“可能吧。可能明天我就信了。你以后怎么打算?我可是听见你拿了钥匙给她。你打算跟她走吗?”

“我怎么能跟她走呢?”我走得了吗?我只能继续在这儿干活,为了那栋新买的房子我欠了一屁股债。你放心吧,她只不过想来讨一点报酬,女人都是吃不得一点亏的。刚才她们在那儿打了一架,事情都戳穿了,她们谁都不会跟着我。现在我已经把新买的房子送给她,以后她就住在那儿,不会来找我了。”

马建宏说,那女人看上去一片真心,也像个过日子的人,她长得那么漂亮却一直不过分打扮,说明除了老田之外,她不想引起别人注意。老田哈哈大笑,说马建宏根本不懂女人。越是这样的女人越难伺候。她今天是特意来拿钥匙的。

“往后的三十年时间,每个月的工资卡会进入一笔钱,同时又被扣去这一笔钱。我得呆在粉缸里,要足足呆上三十年!”老田带着怒气说。

马建宏不相信,却无法反驳。

“好啦,你不用替我担心,反正我也没有去处。这样也好,我和你还能一起做事。现在你回家去吧。哎,说起来我们两个都一样,日子过得真累。你买房子的债欠得不比我少啊,是不是要买车了?你妻子会不会也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肯定就这么说了。好啦,你赶紧回家去吧。”老田撑着半个身子,从粉缸的盖子底下勉强伸出一只手拍拍马建宏的肩膀。

马建宏站着不动。

老田立刻从粉缸里打直腰杆——他已经把盖子推到一边——在马建宏的后背轻轻拍一下说,你把这些事情忘掉,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听见,马上回家去吧。

马建宏这才脱下厚重的钢板鞋,换上棉鞋走出仓库大门。

“那是马建宏的妻子,妹妹你看,她在跳舞呢!”

“我看见了。她每天这个时候就来我们楼下跳舞。比起姐姐你,她跳得不算好看。”

“别这么说,她是我们的朋友呢,在乡下一起长大,可惜她嫁给马建宏之后与我们就断了联系。”

“姐姐,她不喜欢乡下。她是故意要把乡下的事情全部忘记了。”

“怨不得。她那时候很穷。肯定一辈子都不想回乡下。”

“但是她把我们也忘记啦。”

“对,她的确把我们忘记了。不过也许我们猜得不对,你看她总是跑到楼下来跳舞,并且每次都与我们打招呼,虽然隔夜就忘了,好歹是每次都保持在说话。说不定哪天她就把我们两个记起来了。”

“你觉得她是不是过得很好呢?马建宏对她很好。”

“是啊,她可能过得不错吧。但马建宏跟她肯定不怎么说话。这个我比你有经验,你看她那张脸总是闷闷不乐,虽然挂着笑容也藏不住坏心情。”

“你和老田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来看你?”

“没有。我猜他很快就会到这儿来。你不是托人捎口信吗?”

“对,我让马建宏捎口信。”

“马建宏是个好人。你想下去看她是不是?”

“我想活下去。”

她们就从楼上下来了。马建宏的妻子也停下舞步,她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地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面熟啊,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吧。”

“你当然见过啦,我是梦晴,她是梦姝。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呀。”

她又像往常那样回答:“难怪了,我说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们的声音听着好熟悉。你们住在楼上吗?这儿的房子很贵吧!”

“不太便宜。这儿算是小别墅。”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你们的男人肯定很有本事。”马建宏的妻子说完这句话就像往常那样开始擦眼泪。她其实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你为什么要哭呢?”

“你乱讲什么,我没有哭。你们这儿看起来真不错。我打算和丈夫商量一下,卖掉那所小房子,再添点钱买一栋这样的别墅。这儿的绿化比我们那边强。有停车库吧?”

“有车库。但你还是买到别处去吧。这儿太冷清了,住进来只会觉得孤单。”

“那好吧,我不买到这儿来。”

“我觉得你哪儿都不用再买,你一个人住不了多大的房子。”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呢?马建宏一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吗?”

“好啦,我不跟你争嘴,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虽然你把我们两个都忘记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忘记——我就直说了吧,这几天你最好让马建宏多休息,不要让他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