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会

探望过王猛的病情，苻坚烦乱极了。他没有回王宫，而是径直去了庙里，亲自为王猛祈福消灾，并派侍臣遍祷于名山大川。几日后王猛的病情有所好转，苻坚欣喜异常，下令特赦死罪以下犯人。这是开天辟地绝无仅有之事，百姓奔走相告。王猛上书言谢，说：“臣何德何能，得遇明君，有幸辅佐天王，保中原百姓之平安。为报知遇之恩，臣屡次尽忠直谏，冒犯龙颜。今命垂危，去日无多，国事繁杂，敬献遗言，望君保重。君少年神勇，威震八方，声望隆重，德化六合；九州万里，十居其七；平定燕蜀，易如反掌。然善作者未必善成，善始者未必善终。自古以来明君深知创业守成之难，无不殚精竭虑，如临深渊。天王英明，定要亲贤臣远小人，则天下幸也！”苻坚读一句，抹一把眼泪，悲恸欲绝。

十余天后，苻坚又前去探视。王猛还硬撑着想要起来，但已经坐不直身子了。又拖了十几天，王猛病危。

“国相，何故病至如此？”苻坚一见王猛油灯将尽的样子，突然不寒而栗，忍不住泪流满面地问道。

王猛知道苻坚后悔了，虚弱地说：“天王龙体贵重，切勿伤悲。老朽福薄命浅，承受不起。”

“国相，你是我大秦的中流砥柱，你不能扔下寡人不管呀！”苻坚痛哭流涕地说，那样子很感人，如同远方归来的孝子在老父亲床前忏悔一样真切。

王猛知道他关心国事，便吃力地说：“切记要提防姚苌父子，慕容家族，他们狼子野心，随时都会起兵叛乱。晋朝虽然偏安江南，但其气数尚存，根基尚固，万不可以轻言攻打。国内的鲜卑人和羌人，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终有一天将成为祸患，应早日予以剪除，决不可手软。臣知天王素有雄心大志，欲图天下统一，此事万不可鲁莽，须得养精蓄锐，二十年后再议。”说完停止了呼吸。

苻坚抱着王猛放声大哭。他知道他失去了最得力的臂膀。

一听说王猛去世了，整个长安城霎时寂静了下来。

老百姓们自发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了丞相府。他们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根本不配到灵前祭奠。他们远远围在丞相府的门前，偷偷地焚烧纸钱，悄悄地哭泣抽噎。这种无声而压抑的哭声，远远比号啕大哭更震撼更有感染力。

苏蕙很快听说了噩耗。王猛是大姐的公公，是护佑窦滔的恩人，是苏蕙自小敬重的英雄，是整个秦国的支柱，他的离世让苏蕙伤心不已，备受打击。苏蕙在家为王猛设了灵位，天天早晚与家人一起上香祭拜。

王猛一生为官清廉，只娶了一位夫人，育有一子二女，儿子王皮娶了苏道质的大女儿，两人常年居住任所，两个女儿也已出嫁，家中平时就他们老夫妇与几个丫鬟仆役。王猛是治国安邦的绝世良才，深知权力是把双刃剑，既可以使人施展抱负，成就功业，也可以让人六亲不认，丧心病狂。所以，他平日不苟言笑，冷面无情，绝不与百官来往，生怕落下结党营私之罪名。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大批氐人权贵，这些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抓住一点把柄就想置他于死地。

王猛为官近二十年，满朝文武官员无一进过丞相府。今天丞相离去，百官才得以进入这座高大华贵的府邸。但是，他们失望了，偌大的丞相府，大多房间都已上锁，许多地方都长了半人高的野草。丞相一家和仆役只占用了府中百分之一的房间。再看丞相平时起居之处，陈设简单，一几一榻，几乎与普通农家一样。丞相夫人的穿戴简朴寒素，几无一件绫罗绸缎。她平常与丫鬟们纺纱织布，亲手为夫君裁剪衣裳，烹饪食物，全无贵族夫人的架子。丞相回府之后，脱下朝服冠冕，换上麻衣素履，完全一介老农的装扮。民间对此早有传言，但许多人以为王猛是在故作清高，沽名钓誉，今天亲眼所见，才知王猛实乃千载难逢，两袖清风，忠心耿耿的良相，堪与诸葛亮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