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乾能

老泉家居泰灵山，祖传酿酒。泰灵山海拔一千五百多米，全是坡地，只产玉米黄豆高粱黍子。金黄的玉米，红红的高粱，在老泉家变身一坛坛的纯粮酒。到老泉这一代，已传承百余年。老泉家的酒，倒进杯子能挂壁，放在碗里能点燃，入口醇厚甘洌，回口芬芳浓郁。喝过他家酒的，无不竖起大拇指说好。

遇到赶场日，老泉装上一坛，用背篼背到场镇。放下酒坛，拿出一个土巴碗，放一只舀酒的竹斗。老泉呢，嘴上咬一根烟杆，“巴哒巴哒”，不紧不慢吸叶子烟，吐出一口又一口浓浓的白烟。有愿意买酒的，先是拿竹斗舀一点倒进嘴里，抿嘴，闭眼，“咕咚”一声，咽下，咂吧咂吧嘴，这才给老泉说，“来二斤”。等不到散场，老泉的酒坛就空了。有人还想买，老泉说，只有等下次赶场喽。镇上有人便劝老泉，每场该多弄些酒来。老泉说，咱不能糊弄喝酒的人哩。

老泉家的酒香味醇，源于他家山后的那个山洞。洞里，藏着十几个大瓮，个个装满了酒。每一个坛子上，都贴着一个红底黑字的标签，标签上，写着窖藏的起始年份。只有那些窖藏超过五年的，老泉才背到场镇上卖。大伙都知道老泉家的酒是纯粮酒，味道好，喝不上头，但没有人知道老泉家酒的窑藏秘密。老泉家几代人，牢牢把守着这个秘密。

一年，泰灵山突然闯进来一股土匪。土匪头子姓李名豹，满脸横肉，右腮帮上一道刀疤，像一只巨大的蜈蚣贴在脸上，样子非常疹人。李豹嗜酒如命，江湖传言“半斤当漱口、天天一斤酒”，人称“李不倒”。

李豹带着的土匪进村后放出话来，凡是当地酿酒人家，每家必须献酒五十斤，不按照献酒者，将上门“讨教”。老泉心里自然明白，这“讨教”意味着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老泉只得装了一坛，亲自给李豹送去。李豹一尝，“果然好酒，再送一坛来。”心里虽极不情愿，但老泉知道，自古土匪非善茬。没办法，只得又送一坛来。

才过了一天，几个土匪来到老泉家，大声大气地吼到，“我大哥说了，你家的酒全归他了。”话音未落，便一齐动手准备搬抬酒坛。一看这架势，老泉心里就知道，这坛酒在劫难逃了。他俯下身子趴在酒坛上，大声说，“我家已经进贡两坛了，家里就只剩这一坛酒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话音未落，两个土匪已经快步上前，一人扭住他的一条胳膊，打算将他架走。不料老泉铁心护酒，架了几下竟未拉开。另一个土匪一看，抓起一块青砖，使劲砸向酒坛。“哗啦”一声，酒坛瞬间破碎，酒泼了一地，浓郁的酒香刹那间弥漫全屋。老泉转过身来，扑向土匪。“咣”，老泉只觉头被啥猛地砸了一下，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眼前站着一位面带微笑、头戴红五星帽子的高个子军人，旁边还站着两三个身着麻布军衣的人。

“完了完了，这刚走了土匪，又来了队伍。看来泉家的酒业要毁在自己手里了。”心里正这么想着，老泉就听到面前这位高个子声音轻轻地说，“老人家不用怕，我们是红军。我们本想买你家的酒来给伤员消毒治伤的，碰巧遇到土匪抢劫。土匪已经被我们活捉了。你被土匪砸伤，已经昏迷一天了。”

听高个子这么一说，老泉感觉头顶钻心的痛。他心想，坏了，这帮人也在打他家酒的主意呢。一想到这些，老泉不敢言语。高个子见老泉半天不说话，屋里也没一个完好的酒坛，便说道，“看来乡亲们说的是真的呢，你家的酒全被土匪抢走了。”说完，叮嘱他好好养伤，便招呼其他人回场镇。

高个子走得好半天，老泉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一身冷汗。他躺在床上，等天完全黑下来，悄悄溜出屋。他顾不上头顶炸裂般的疼痛，顶着月光，向场镇走去。

场镇上，街头两边的屋檐下，聚集着百十号兵，有的和衣而睡，有的怀里抱着枪席地而坐，有的则两人合盖一件破旧的棉衣半卧半躺。有几个人，头上手臂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个个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的呻吟。

看到这里，老泉鼻子一酸，轻手轻脚，向一处透着亮光、有人站岗的房子走去……

第二天凌晨，八个身着军装的战士抬着四个大酒坛，从老泉家房子后面的岩洞里出来。高个军人紧紧握住老泉的双手，激动地说：“老乡，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