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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2日

笔尖毫厘 以人生的七彩作画

足麦郎卡正在绘画唐卡。

泽批给学生讲解唐卡绘画颜料。

嘎勉唐卡工坊:

嘎勉唐卡,将两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噶玛嘎孜画派与勉萨画派完美糅合。凭借其卓越的融合技巧,使得嘎勉唐卡作品不仅具有无可估量的艺术价值,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魅力,触动人心深处,让人们在欣赏的同时,感受到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震撼。

●工艺种类:嘎勉唐卡画派

●产品种类:唐卡,唐卡文创

●工坊规模:45人

●主理人:足麦郎卡

●工坊地址:麦宿镇政府背后手工艺产业园区

◎全媒体记者 陈杨 谢臣仁 文/图

一幅唐卡,气象万千;濡染之下,七彩璀璨。

唐卡作为藏民族独特的绘画形式,有着上千年的历史,凝聚了人们对美好、幸福的向往,蕴含了中华文化的美学和智慧,是艺术的瑰宝。

画一幅唐卡,以天然矿物、植物为原料,度量精确、线条流畅、配色协调……需要经过极为复杂的一道道工序,需要静下心历经数月甚至数年的时光打磨。

自从拿起画笔那一天,泽批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轻易放下,他将两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噶玛嘎孜画派和勉萨画派完美糅合,独创噶勉画派,成为涉藏地区知名的唐卡大师。

学画41年、授徒400余人,泽批以笔尖游走毫厘,蘸着人生的七彩作画,不仅是笔和颜料的堆砌,更是情感的流淌,是岁月的印记,也是心灵的抒发。悠远的时光在画布上灵动,他的人生梦想在指尖绽放。

画出有生命的画

从事手艺的人,生活简单至极,黎明开工,黄昏打烊。

在迷离的晨光中,沿着阶梯拾级而上,走向泽批的噶勉唐卡工坊,让人好似穿越在时光隧道,在赶赴一场久远的约会。

门开着,泽批正在整理画架。“当手上掌纹能够看清,我就要起床画唐卡了。”多年前在老师唐拉泽旺那里学习时养成的习惯,他足足坚持了几十年。他笑着与我们握手,手上的颜料粘在我们手上。他忙不迭地拿手帕给我们擦拭,我们笑着说:“这是沾唐卡大师的光,我们都仿佛有一种艺术气质了。”

“我哪是大师哟,就是一个画画的。”泽批谦逊地说。

把沾满颜料的手对着阳光,让人看到一片焕彩,就如泽批的唐卡人生,七彩斑斓。

1962年,泽批出生于德格县麦宿镇贡空村一户贫困农牧户。家里十口人,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那是人民公社时期,泽批家小孩多、劳动力少,因此家里每年挣不了多少工分,生活相对其他家庭要困难得多。

泽批腿有残疾,先天不足。正是这样一个残疾之人,后天却给了他丰厚的馈赠,那就是唐卡艺术。

8岁时,泽批第一次在村里见到电影,电影里的画面让他久久不能忘怀。于是,他用木炭把电影里的人物、汽车等画在家里的墙上,又在其他空白的地方画上自己喜欢的牛、马等动物。

接下来的日子,绘画的兴趣便一发不可收拾。放牛时,即使没有合适的工具作画,泽批也要用白石子在黑石头上画画。“每时每刻我都想画,只要看见有空白的地方我就想画画。”青葱少年的心里激荡着热情。

17岁时,同村的勉萨唐卡大师泽贡收泽批为徒,泽批正式开启唐卡绘画之路。“那时,我很开心,也很兴奋和激动。过去因为腿残疾,不能帮家里劳动,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画上唐卡,能给家里减轻负担了,终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泽批说,唐卡对于他来说,有着与其他绘画者不一样的意义,“唐卡给了我一条新的生命。”

经过3年的学习,泽批充分领略了勉萨唐卡的精髓。20岁时,他又拜师涉藏地区著名的噶玛嘎孜唐卡大师唐拉泽旺,开始学习噶玛嘎孜唐卡绘画技艺。

此时的泽批家庭条件仍然非常不好,甚至买不起一支作画的铅笔。睡觉也是借住在别人家里,那时没有电灯,也怕打扰到别人休息,他不得不放弃晚上画唐卡的想法。漫漫长夜,他都会醒来很多次,不断思考老师讲解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当掌纹能看清,他就要起床开始画唐卡了,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

由于条件有限,泽批和师兄弟好几个人挤在一个非常小的房间画唐卡。后来,泽批选择了在室外画唐卡。身在室外,在休息之时,山川入眼,云影拍打山巅,风在山谷里奔跑,看站在山巅的雪,正在化身为水奔往低处。泽批感觉自己与大自然浑然一体,胸格外开阔,对唐卡技艺也有了新的理解。

笃行不怠,泽批画功得到飞速提升,且与老师唐拉泽旺心有灵犀。每次画完唐卡需要老师指点,泽批都要用一块小石子扔在老师的房门上,老师就会在二楼用绳子拉开一楼的门栓,让泽批进来接受点拨。久而久之,正当泽批要扔石子时,门已打开,老师唐拉泽旺已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又经过两年的学习,泽批出师,成为当地少有的熟悉噶玛嘎孜画派和勉萨画派画法的唐卡画师,他凭借其卓越的融合技巧,把两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噶玛嘎孜画派和勉萨画派完美糅合。

噶玛嘎孜画派的风景描绘技艺,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展现得淋漓尽致,树木、岩石栩栩如生,色彩层次丰富多变,淡雅与浓重交织,令人陶醉。勉萨画派的人物描绘风格,则为画面注入了细腻与华丽的灵动,人物服饰纹理细腻入微,神态生动逼真,仿佛能引领观者穿越时空,与古人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心灵对话。这种艺术历史的交融,使得嘎勉唐卡作品不仅有无可估量的艺术价值,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魅力。

“每一幅唐卡都是有生命的,都需要画师精心绘制,长时间酝酿。每一次创作都是与故事里的人物进行对话,只有完全找到契合点,才能画出心中的好作品。”唐卡赐予泽批“新的生命”,泽批也画出有生命的画。泽批对唐卡充满温情与敬意,他画的唐卡丰满而立体,创立的噶勉画派唐卡已被认定为甘孜州州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让更多的人成为自己

在麦宿镇手工艺产业园区,噶勉唐卡工坊置于最高处。

跨进工坊大门,一楼是食堂,几名学生正在拾掇从当地村民那里购买的虎掌菌,为午饭做准备。顺着食堂左边的阶梯来到二楼,学生分成两排盘腿坐在坐垫上,蘸取染料,勾线、上色,埋头用笔静静地在画布上作画。

泽批在学生的搀扶下行走其间,或嘉许肯定、或精辟点拨、或落座示范,用言传身教传道授业。

从1983年起,泽批开始正式招收学生。以往,泽批也有收徒的念头,但总觉得自己技艺不精,怕误人子弟。随着技艺的精进,泽批有着自信能教好学生,收徒授业水到渠成。

泽批收徒源自于宗萨寺的壁画修复。1983年,作为麦宿少有的唐卡画师泽批接到宗萨寺的邀请,请他修复寺内的壁画。由于需要修复的工程量大,于是他寻找了12名有绘画基础和绘画天赋,且愿意学习的当地村民,带领大家边学边画。不仅圆满完成任务,还增加了大家的收入。

“通过学习唐卡,能够增加收入、改善生活。”在泽批看来,通过学习唐卡实现“养家糊口”并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作为人,首先是生存,然后才是生活,才能去追逐梦想。

出身贫寒,泽批对有着同样经历的学生特别照顾,他招收学生的标准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要严格遵守校规;家中贫困、小孩多、有残疾人,优先录取。

2017年,在德格县委、县政府支持下,以“扶贫车间”的模式在麦宿建起了众多工坊,泽批的噶勉唐卡工坊也在这时建成,他将画室从自家拥挤的藏房搬到这里。有了宽敞的教室,更利于他教授学生,学生也逐年增加,泽批办的“唐卡学校”每年平均都有20名学生学习。画室免费提供中午的饭菜,下午供应免费大茶。2019年以后,由于学生较多,画室也只是象征性收取学生每天10元的生活费,学费仍是全免。2024年,每期能有40名学生在这里学习唐卡绘画。

从1983年收徒授业至今,泽批免费培养近400名贫困村民、残疾人员和各族群众等成为唐卡画师。除了教授麦宿村民,他还把技艺传授给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他的学生不仅遍布涉藏地区,而且在湖北、广东、成都等地也有大量学生,甚至在新加坡等国外都有其学生。出师后的学生口碑好,能够独当一面,不少学生还成为了甘孜州州级非遗传承人。

今年已经34岁的根秋多吉,是麦宿镇卡沙村人,自2016年在工坊学习唐卡绘画。由于家里缺乏劳动力,全家一直过得特别艰苦。学习三年后,工坊每年发给他的工资达到5万多元,按理要五年学成后才有工资,可泽批提前给他发了工资。在学生心里,泽批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工坊致力于改变当地农牧民单纯依赖本地生态资源谋求生存的就业现状,为农牧民生活的收入来源提供了多元化的选择,为那些完成了自身学业而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人提供了更多的可能。2022年,泽批被评为“甘孜好人”。

泽批在全国的影响越来越大,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有商人邀请他前去合作,但即便收入会比现在高很多,仍被他果断拒绝。北京一所大学邀请泽批前去做半年老师,也被他婉言谢绝。他说:“虽然在这里收入很少,但我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说去说来,他还是放不下他的学生。

“让更多的人成为自己”,泽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师,他对自己定义:“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民间手工艺人,但我可以教会他们唐卡绘画,掌握了这门手艺,就能凭努力养活自己和家人。”每次教育大家,泽批都以自己为例,给大家说,现在的国家政策这么好,大家要努力学习,学好这一门养家糊口的技艺,最起码能够养活自己。

泽批总是把自己的学生时刻放在心上。噶勉唐卡工坊旁边的住宿楼已经开始内部装修,今后离工坊较远的学生,就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了。“学生通过唐卡绘画能过上好生活,我才开心。”这是从贫寒困苦中走来的泽批朴素的心愿。

在传承中迸发力量

在噶勉唐卡工坊靠里的一间小屋,窗下横放着一张藏床,藏床上的藏毯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藏床前放有一架电炉,方便烧水和取暖。这里,就是泽批每天工作的地方。泽批就在这里选择画布、铺底着色、描银铺金……

天葬落日,地埋落叶,时光就是片段。月亮白了,霜会变成雪。几十年的时光拢在一起,就是一幅唐卡。

唐卡学习有很多阶段,仅“白描”这个阶段就有十几个关卡要过,然后是“上色”,过四五关,再有“勾金”“估量”和“开脸”,最后画毕业唐卡,才算一整个系统的结束。以“白描”为例:每幅画要画10张,并且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画一幅吉祥天母得一周多的时间,一般学生要两三个月才能过一次关。从“起稿”“上色”“勾线”“描金图案、背景”等技法,再到“估量”“开脸”,直到“吞唐”完成,正常情况下,一位唐卡画师要经历5年学习之后,才能合格毕业。这一套唐卡学习程序,连同噶勉唐卡画派的所有技法,泽批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每个学生。

完成这一整套唐卡教学,平均每名学生大致需要花费四五年的时间。学成时间的长短,完全取决于学生个人的悟性和能力,用在这里学习的学生的话来说,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泽批的噶勉唐卡工坊已经成为非物质文化传习基地。通过严谨的治学,反复锤炼着学生们的画艺,让他们得到更多成长。

技艺是不断的传承,在学有所成之时,泽批就暗下决心:“我要把这门技艺传授给其他人,以谢恩师栽培。”

力气也有上岁数的一天,泽批就在这反复锤炼中传承着唐卡技艺,他希望有更多的人前来学习唐卡。

在泽批的精心培养下,今年35岁的大儿子足麦郎卡已是一名出色的唐卡绘画大师,先后获得甘孜州首届农村乡土人才创新创业大赛“一等奖”、第十九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精品展作品“金奖”,是甘孜州康巴卓越工匠、康巴文化传承大使、甘孜州康巴十大工巧大师、四川省工艺美术大师。

足麦郎卡从小静得下来,喜欢画画。1998年暑假的一天,足麦郎卡的舅舅找到正在牧场放牧的他,让他立刻回到家里,他的父亲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父亲问:“你想做什么?”儿子说:“我想画唐卡。”父亲接着说:“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我需要一个传承人。”儿子说:“好的。”寥寥几句,直击心灵,同符合契。

尼采说过一句话,学习的乐趣总是赋予那些尚处于入门状态的学习者。无论是对于任何兴趣爱好,‌人们在刚开始接触时总会觉得充满趣味,‌这是人们愿意开始学习一门学问的原因。‌然而,‌掌握一门学问的过程往往是枯燥和艰辛的。学习到第三天,足麦郎卡就坚持不下来了。泽批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想继续画就告诉我。”

在以后的学习中,足麦郎卡也有想过放弃,也曾“逃”到县城躲避,但泽批都没埋怨和责备过他。18岁时,家里已有发电机,每天晚上父亲都要发电画画,足麦郎卡被父亲这种坚持所感动。“当时我就对自己说,我也要坚持。就这样,一直坚持到现在。”足麦郎卡说。

对于传统和创新,足麦郎卡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创新要在传统的基础上实现。对于未来和传承,他要学习父亲,帮助更多的人,这样才能让自己快乐,同时,他要把父亲的故事讲给世界。

现在泽批的大孙子仁青达伟已到读书的年龄,泽批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学成归来后,还能传承这门技艺。泽批“自私”地说,“我希望这门技艺子子孙孙能够传下去。”

徒弟也有了徒弟,技艺后继有人,这让泽批很高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把技艺传承下去。在他心中,传承的力量,除了薪火相传的一脉相袭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星火燎原的连点成面。他希望在有生之年教授更多的徒弟。

面朝雪山,传承唐卡之美;穿越时光,留恋指尖艺术。面对这纷繁复杂的世界,泽批选择做唯一的自己,对故乡抱有责任,对艺术抱有坚守,不随波逐流,以唐卡为媒,在指尖绽放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