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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9日

巴乌村的夜晚

◎南泽仁

傍晚,我们围坐炉边,炉火馨香温暖。屋外听不到人声,整个巴乌村庄恍如只有一户人家。

炉上的一口锅子里煮着东西,不时发出咚咚的响动。半个时辰后,继父桑吉揭开锅盖,赤手从滚烫的开水中一把捞起一只木碗。这是桑吉用一个柏木疙瘩手工凿挖、打磨出来的,家中还有他雕琢的木勺、盘盏。它们成形后要经高温沸煮才不会出现裂口,且耐用。桑吉用粗糙的手抚摸着那只碗,又举起来递到灯下端详碗上的纹络,他不出声地笑了笑,是对这件手工艺感到了满意。

他握着这只木碗走向了屋角,接着打开了一个土坛盖子,满屋顿时溢散出酒香气来。酒液涌进碗里的时候,靠墙簸箕里面蜷曲的一黄一白两只猫儿也为这气息发出了叫声。它们从早到晚紧挨在一起深睡,像梦是它们反复温习的母胎一样。桑吉端起木碗坐回炉边,他对着碗沿深吸一口后,紧抿起嘴,让酒味从鼻孔里徐徐散发出来,他眼尾的细纹也在随之舒张,这令他看上去是如此安闲舒适,像他喝下的是酒的魂魄一样。他在这样的状态中,把木碗恭恭敬敬地放在炉边,然后十指交叉歇在双腿上看着炉口跳动的火苗,那是一场他看了一辈子都看不够的弦舞。

母亲在半碗牛奶里兑入一把炒面,搅拌后放在簸箕面前。白猫先闻到食物的香气,喵一声从自己的怀中抬起头,声音纤细温柔,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无所知地看着眼前的黄猫,看着我的母亲。母亲噘起嘴,朝它发出啜饮的声音,它就从簸箕里轻盈一跃,站在了木碗边上饮食起晚餐来。黄猫听到白猫进食,它稍微抬头看它,接着像一小片夕阳般滑落在白猫面前。碗口足以容下两只猫儿一起相爱地进食,但那只黄猫并不这样思想,它伸出爪子去挠白猫的头,白猫的几缕毛发就凌乱起来,使它看上去是愤怒的样子。白猫把头从碗中移开,黄猫就自顾自地吃起来。白猫站在边上,眼神无处安放。它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开始舔爪子上的火光,一下又一下。

我伸手去抚摸白猫头上的毛发,让它看上去像之前那样优雅。它就顺着我的手,爬到我的怀中来蹲踞。它感到了温暖,迟缓地合拢眼睛又睁开来。我把它放在我的掌心里呵护,像捧起一朵盛开的棉花。

这时,屋门口无声地走进来一只大黄猫,它缓缓踱步而来的影子略有些虎豹的气势。它径直朝着两只猫儿走来,接着对两只猫儿叫唤了一声,白猫儿发出轻微的声音离开我的手心,像风吹落的棉花一样。那只黄猫也同时离开餐碗朝大黄猫走去,它们守着默契,一起朝门口走去,我从它们离去的影子中分明看到了一场深远的迁徙。

大黄猫刚要跨出门槛,母亲转头对着它呵斥:“又要把它们领出去喂恶狗吗?”

桑吉在几分酒意和十分温暖中打起了瞌睡,母亲这一声吼,令他即刻清醒过来,他便转头同我们一起去看那几只猫儿。

大黄猫慢慢放下伸出去的前爪,后面跟随的两只猫儿也放慢了脚步。母亲保持着呵斥时的严肃表情看着那只大黄猫,它的蓝色眼睛释放着不定的光,使得整个獐子房的空气都凝固了。它呼哧一声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是从母亲的呵斥中觉悟到那是一句忠告。两只猫儿站在门内,看着逐步暗淡的暮色逼退了它们母亲的身影,它们没有呼唤。它们又回到了炉边的簸箕里,蜷缩在温软的羊绒上,像什么也不曾失去一样。

我对母亲说:“孩子们应该跟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说:“上月,它生了一窝猫儿,领出去一次弄丢一只,现在就剩这两只了。我要看紧点,这么大的老房子,难免有几只耗子。”

母亲看着簸箕里的可爱猫儿,眼光重又升起了温和亲切。桑吉裹紧皮褂子斜靠着墙壁睡了过去,他用一只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远处的森林藏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