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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03日

酒缸

◎黄孝纪

想起母亲做的糯米酒蒸猪脚,馋虫又上来了。

在八公分村,糯米酒又叫湖子酒、湖酒、水酒、甜酒。糯米酒一年四季都能酿制,即便在寒冷的冬季。在过年的那段时间,酿糯米酒的人家更多。因为本村本乡喜欢制作一种特制的混合酒,就是把红薯烧酒与糯米酒掺和起来,俗称烧套湖。这种酒,甜,香,酒度低,好入口,不上头,男女老幼都能喝。不知不觉就能让人喝开怀了、喝舒畅了、喝多了、喝醉了。因此在春节,在劝酒风气浓烈的本乡,烧套湖是待客劝酒的上品。

糯米酒的酿制,离不开酒缸。这个敞口的大瓦缸,其实就是瓦水缸的缩小版,一个成人就能抱在怀里。昔日的村庄主妇,几乎都会酿制一缸洁白喷香的糯米酒。

小时候,村前的池塘边、田埂边、沟渠边,溪河边,长着茂盛的水廖花,红红的茎、尖尖的叶,开一支支红白相间的狗尾巴似的穗状小花,一片片,十分鲜艳。这种草,我们也叫酒药草,是制作酒药的主要原料。村里主妇们常采了来,与桃树叶、梨树叶、藤叶等多种植物的茎叶混合在一起,捣碎,揉成比鸡蛋略小的灰色丸子,放满一团箕,晒干,就是酒药。平常收藏好了,酿酒时拿出几粒,捣碎了,和上。

我的母亲是酿制糯米酒的好手,从采草叶做酒药,筛糯米、淘糯米、蒸糯米、和酒药、做酒窝、装酒缸、焐酒缸,到酒香开缸,全部流程都是她一手亲历亲为。在这些工序中,做酒药无疑是关键。酒药好,酒来得快,来得好,来得香醇。拌和酒药时也很有讲究。当糯米用木甑蒸熟时,要及时从锅子里端下来,搁在木盆上,不断淋井水冷却,直到漏下来的水温和不烫方好,全凭手感经验。此时,将木甑里的糯米饭倒入大团箕,扒散开,粒粒可数,不黏。和上捣碎的酒药粉末,及时装入酒缸,手掌拍实、拍平,中央拍一个拳头大的漏斗状小坑,盖上木盖。若是炎热夏天,木盖上搭上棉絮或蓑衣即可,两个对时,即四十八小时内,即可发酵成一缸喷香的糯米酒。在严寒的冬天,则必须用秕谷做一个酒窝,把焐好的酒缸埋在酒窝里,再搭上棉絮蓑衣,尽量焐盖严实,以增加自然发酵的温度,一般三五天也能酿好。母亲的这一套酿糯米酒的技能,在我们家中,只有心灵手巧的二姐学会了。

刚开缸的糯米酒,洁白如玉,香气扑鼻,母亲直接用饭碗装给我们吃,十分香甜。尤其是过年前的日子,新酿了糯米酒,又杀了家猪,母亲便会用一个大瓦钵,装一只刮洗干净的猪前脚,舀上几勺糯米酒,一同放入大鼎罐焖蒸,直蒸得满屋子肉香酒香。端出来,肥嘟嘟的猪脚焖得稀烂,筷子一夹,皮开肉绽,油花花的汤里,漂满白白的糯米酒糟,浓香诱人,馋涎欲滴。趁热,一家人围桌而食,炉火温暖,碗瓢叮当,吃肉、喝汤,呼呼有声,真是天下至味。

村人酿制的糯米酒,在炎热盛夏的“双抢”季节,也用来喂耕牛,补充营养和体力。记得在生产队时,我隔壁邻居付和常年放牛。他比我大七八岁,我们住一个大厅屋,很玩得来。“双抢”那段日子,他每天中午都要提着木桶,拿一只削成斜口的竹筒,到生产队的禾屋里,从成排的酒缸中,揭开一块木盖,舀上半桶糯米酒。提到田里,一筒一筒,喂灌给犁田的水牛吃。每次,我们两人总是先大快朵颐,直接用手抓了一团团白亮亮的甜酒糟,大口塞进嘴里,非常开心。

糯米甜酒越吃越老,酒水渐多,酒味愈浓。在夏天,老得更快,酒缸壁上,酒糟中,甚至还有酒虫在爬动。我的父亲全然不在意,舀了一搪瓷口杯,柴火上热热,就着母亲做的简单的菜肴,照样喝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