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平
去米易之前,我从不知道四川还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有清风,有阳光,有秀美的山川河流,有枇杷、草莓、释迦等许多美味的水果,还有好客的米易人。
我是己亥年腊月去米易的,去时西安尚是天寒地冻,薄雾锁城。就连距离西安二十多公里外的终南山,也是一片迷蒙,没有了唐诗中“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的韵致,仅有的是城中日暮时分的寒冷。但飞机降落攀枝花机场,在从机场前往米易的路上,则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了。中巴车在连绵不断的横断山脉中穿行,时而山腰,时而山巅,扑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绿树,有苍翠的松柏,有枝头高擎着金黄色果实的苦楝,有高大的榕树,有丛丛翠竹,还有许多不知名字的树木。天气晴好,天空蔚蓝得像一块水晶,偶有白云从天际飘过,阳光便从这水晶白云间泼洒下来,溅得满山满谷。我简直都有些沉醉了。约莫行驶一个多小时,中巴车驶入一座幽静的小城中。但见树木苍郁,一座座高楼掩映在绿树丛中。街道清寂,少有车辆行人。路边许多高大的树木上,一簇簇红色的紫色的花无声地开着,秾丽而热烈,似把树木点燃了一般。我瞬间感觉,我是进入了一座大花园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米易县城到了!我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下车,入住绿树环绕的阳光大酒店,心也如室外明丽的阳光一样,一下子融入到这座美丽的小城中。
安宁河
在米易,当地人和外来旅人最爱去的地方,我想莫过于安宁河了。安宁河犹如一条巨龙,左冲右突,从崇山峻岭中杀将出来,一路来到米易,前方变得平静起来。米易县城左边是龙爪山,右边是龙肘山,两山夹峙,中间是被流水冲击出一片开阔的肥沃的峡谷。安宁河就在峡谷中静静地流淌,犹如一个变乖的孩子。而她的名字在这里,也发生了变化,它在上游叫苗冲河和北茎河,流经米易,就叫了安宁河。这固然是一种写实,但何尝又不是当地人的一种美好愿望呢。
漫步安宁河畔,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尽管是隆冬,但天气一点也感觉不出寒冷,倒有一点小阳春的感觉。我们脱掉棉袄,穿件夹克,在河堤上溜达,竟然有点热呢,人人的鼻头上,都已浸出了密密的汗珠。河岸边,树林成荫。林间,有许多甬道,还有很多小广场,有人在甬道上跑步,有人在广场林荫下打牌,还有小孩在大人的陪同下,在河堤下的沙滩上戏耍……清风吹着,不时传来一阵阵稚气的笑声,还有婉转的鸟鸣声。在堤坝的斜坡上,我见到了一大片一大片橘红色的花,这些花一串一串的,招摇在状若爬山虎一样的藤蔓间,热烈而奔放。我是一个喜欢植物的人,无论是小时候在长安乡下,还是后来在西安城生活的三十多年间,我认识了好多植物。为了认识更多的植物,我不光买了许多和植物有关的书,如《植物名实图考》《救荒本草》《本草纲目》等,在节假日,我还专门去西安的植物园和秦岭山中,按图索骥,实际考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妙的花。我询问陪同我们的米易县朋友,他也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多方询问,还是在河堤上散步的一位老者告诉我,这种花叫做鞭炮花。多么的形象、多么的诗意的一个名字啊。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不觉间,我们已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座巨大的拱桥边。陪同的朋友告诉我们,此地叫龙潭,过去这里常发洪水,给当地人的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的威胁,洪水期间,年年都有人畜溺毙。自从修建了这座龙桥,又经过对河道进行治理后,这种洪涝灾害才得以绝迹。龙桥横跨近百米宽河道上,巍然而立,有两三层楼房高。钢铁的梁柱在阳光下,泛出一种幽蓝的光。而汤汤河水,就在它的下面不息地流着,温婉安静。桥边的堤岸上,有一通碑,读之,方知安宁河也是一条有历史的河。安宁河汉代称为孙水,晋代称白沙江,唐代称长江水,其北源称长河。因元代有泸沽治所,故又名泸沽水,明代称宁远河,清代始名安宁河。它是凉山的母亲河,也是米易的母亲河。还知晓了米易这座人口不到5万的小城,既是阳光之城,还是颛顼的故里。难怪这里郁郁乎,充盈着一种人文之气呢。
傈僳寨
到米易,如果不去新山傈僳族村寨,那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因此,刚到米易的第二天下午,我就随众人去了坐落在龙肘山半山腰上的傈僳族村寨。车子在崇山峻岭间穿行,尽管是寒冬,可能因为天气暖和的缘故吧,除了山坡间偶有裸露外,触目还是一片的葱茏,树木、草地、庄稼,如慢镜头,从眼前一一掠过。成片的甘蔗林就长在田畴中,甘蔗刚刚成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气息。有农人在田中劳作,有放羊的,还有锄地的,车子一个拐弯看不见他们了,一转弯,他们又出现在面前,让我觉出山行的奇妙。
约莫下午三点半的光景吧,我们来到了傈僳族村寨。村寨建在一块状如龙头的高台上,三面临谷,一面临山,显得高峻而空阔。寨子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和蓊郁的竹子,整个寨子,仿佛笼罩在一个绿色的梦里。
通往村寨,只有临山的一条道路。但这条道路却被好客的傈僳族人把守着。要进寨子,必须喝三道迎客酒。把守道路的都是傈僳族姑娘,她们个个面容姣好,身着艳丽的本族服饰,裙裾飘飘,银饰叮当,笑声清亮,歌声不断。那盛酒的器具也独特,是用粗如小碗,长有一米的青翠竹筒做的,酒就装在竹筒里,上插两个吸管,由一个姑娘平端着,横在路中央。来客要进寨子,先得用吸管喝一口酒,才算过第一道关。而当客人喝酒时,站在道路两旁的傈僳族姑娘、青年男子,则会唱起欢快的祝酒歌。这样的关口,一共要经过三道,客人才会最终被允许走进村寨。我还算是一个善饮之人,但也被眼前的阵势震撼了。事实上,酒在傈僳族人的日常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除了迎客送客要喝酒,婚丧嫁娶,庆祝丰收,酬神,盖房,过节,狩猎,征战……都要喝酒。酒已融入他们的血液里,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劳作中,须臾不可分离。
我连喝三道酒,嬉笑着进入寨子。寨子道路临谷的一面,有傈家人摆着摊点,售卖土特产。所要卖的东西就随便摊开在地面上,有土鸡、土鸡蛋、灵芝、山菜、蔗糖……卖东西的都是一些妇女和老人。他们也不吆喝,见人来了,只是用目光静静地看着客人,一副淳朴模样。我问了一下红蔗糖的价格,足有小碗大小的五坨糖,才要10元钱。也许真如沈从文先生在《湘行散记》中所言的那样,是“货到地头死”吧。显然,这里还是一方净土,还没有被世俗的商业气息所熏染。
进得寨子,在广场上看傈僳族姑娘跳竹竿舞。两根翠竹开开合合,脆响声声。姑娘们个个如小鹿,在两根竹竿间蹦蹦跳跳,裙裾翻飞,笑声阵阵。参观民俗博物馆,倾听讲解员讲述傈僳族的历史。原来,在偌大的新山,方圆78平方公里的4个村寨中,也就生活着430户1850口傈僳族人。他们至今还按照自己的传统,过着自然的简朴的生活。早年,他们从云南一带迁徙而来,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现如今,受世风影响,也依山沿坡修建层层梯田,开始种植水稻、玉米、土豆等粮食作物,还养殖猪牛羊,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傈僳族人至今还保留着他们民族的许多生活习俗,诸如不与外界通婚,平均分配食物等。
在傈僳族寨子中流连了两个多小时,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前往距村寨不远的龙头山,观看傈僳族人沿山依坡修筑的高山梯田。梯田一块一块的,如漩涡一般,一圈一圈,一层一层,沿山腰缠绕而上。田中灌满了水,夕阳下,水面如镜,映山映树映日,美丽极了。傍晚的山风吹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这些梯田,到了春日,就会被勤劳的傈僳族人插上秧苗,春夏时节,一片碧绿,蛙声阵阵,蜻蜓满天空,将会是另一副迷人的景象。我顺着山间小道,下到梯田边,尽管不是摄影家,摄影水平有限,但还是用手机,拍摄了好多照片。照过相后,我又沿田塍走了一阵子,一时心怀大畅,脑中蓦然间就蹦出了古人的两句话:“清风淳履,思心通远。”想一想,此情此景,还真有这样一种况味呢。
晚间就在距傈僳寨不远的太阳谷吃饭。月亮升起来,如轮的月亮挂在黛色的天空上,明亮极了。远山如兽,如蹲如卧。四周,如远古般安静。篝火燃起来了。山歌响起来了。欢快的舞蹈跳起来了。酒杯举起来了。山谷沸腾了。我也随着欢乐的人群疯狂起来,围着篝火,欢呼,跳跃……
山月如镜。夜色如黛。此刻,我的心也犹如山间的明月,一片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