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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2日

旧时光里的烂漫

◎路来森

每次,回乡间老家,我都喜欢在村庄中走一走,转一转,无他,只是想看看变化,老的变化,新的变化,老的事物在新变化中的呈现。

村庄,似乎越来越旧了。

仍有新房屋在落成,但少,可以说是极少。更多的房屋,是于维护之中,坚持、坚守。一些房屋,终年上着锁,也只有在新年时,大门上方得张贴一次崭新的对联,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一家,仍有人在。的确,仍有人在,只是家中的人,大多常年在外打工,或者干脆全家移居城市了。

所以,乡村的一些房屋,就成了留守者,留守着自己,也留守着房屋主人的一襟情怀,一脉根系。

我看到,个别房屋,门楼尚在,大门也依旧上锁紧关,但大门上张贴的对联,却已是苍白撕裂,似乎多年没有更换了。相信,这户人家也至少数年没有人回家了。老屋,只是一种彰显,说明这一户人家曾经有人住过。再看看周围的院墙,已然坍塌出几个大小不等的豁口,像一只只绝望的眼睛,望着室外依旧忙碌的世界。站立豁口边,望向院内,院内荒草萋萋,杂乱的荒草丛中,也许还零星地开着几朵草花,凄凄凉凉,些微的生机,反倒愈加映衬出小院的荒凉和萧寂。庭院中,也许还生长着几棵树,比如一棵石榴,几株瘦弱的丛生刺槐,看上去,那么孤单,那么无助,有一种被人遗忘的落寞感和孤寂感。门窗,破败了,木质的窗框,已然变成了苍黑色,有雨道流淌的迹痕。

春天里,泥土中或许会生长出一两株桃树,或者杏树,野生野长,野得毫无条理。花开了,花朵小而弱,色彩也淡,风来摇摇,仿佛在唱着一曲忧伤的歌。每当看到此等景象,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南宋著名江湖派诗人戴复古写的那一首诗: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晓鸦。

几处败垣围古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墙倒了,井枯了,野桃兀自花开,乌鸦在野草茫茫的晨晓中,凄婉地叫响。景象如此衰败,可如今的衰败地,在从前,却处处是居住的鲜活人家。

尤其在秋日,这些坍塌的房子,会呈现出更为残酷的衰相。颓塌的泥土上,长满了苍耳,这是一种奇异的植物,它似乎特别喜欢生长在坍塌的泥土之上,茂盛到无法阻止的地步。秋末,苍耳败枯,大片的叶片枯黄如纸片,干硬的苍籽缀满枝叶间,仿佛刻意要以其坚硬的芒刺,刺痛这个苍凉的世界。还有莠草,叶枯穗白,秋风中,瑟瑟摇曳,是对秋风的吟唱,更是对这处坍塌的房屋的哀吟。

站在这样的庭院前,我就油然生发一些联想,甚至于“浮想联翩”。

一扇门窗,就是一只看向外面世界的眼睛。多年之前,门窗内,一定是人口众多,人声喧闹,一派生机。一日三餐,风箱总会定时拉响,咕哒咕哒的声响,是一种最亲切的语言表达,诉说着日子的安好,吟唱着乡间的风情,呼喊着在外忙碌的家人。风箱的声响,就是一支动人的曲子,礼赞着岁月的静好。饭时到了,一家人围桌而坐,融融泄泄。饭香、菜香,闲话家常,日子平淡、朴素,却也祥和、美好。

初夏时节,石榴花开得灿烂,照亮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爱美的少女,临窗梳妆,一边梳妆,一边望着窗外灿然的石榴花,此时,花面相映,花如女子,女子如花,羞答答的面容,就是一朵盛开的石榴花。石榴树上,偶有鸟儿栖落,嘤咛一鸣,清脆了那个初夏的早晨。鸟儿乍然飞走,带走了一缕明丽,也带走了少女的一寸芳心。

盛夏溽热,晚间,庭院纳凉,铺的是一领草席,一领麦草席。草席是新鲜的麦草编织而成,夏凉习习,麦香丝丝,满庭院都是季节的清芬。角落处,蟋蟀在叫;半空中,几只蝙蝠扑闪着翅膀,在庭院上空盘旋。夜深了,霜降了,庭院的静谧和安适,在氤氲,在流淌……夏夜,幽微而浪漫。

天寒地冻,冬夜,堂屋内生一火炉,夜长夜深,一家人围炉而坐,以消永夜。年轻人,炉上置一瓦片,瓦片上撒一些豆粒或者玉米粒,爆米花,永远是年轻人暇时的所爱;老人,在品茶,一壶粗茶,一杯一杯,斟着喝着,却也品得有滋有味。总在闲聊,聊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此消磨时间,在消磨时间的过程中,享受一份闲暇的滋味,享受一份老来的天伦之乐。

这便是生活,一处房子,一家人,寻常的生活。可也正是这份寻常的生活,赋予了一座房子温暖的滋味、蓬勃的生机,一座房子该有的意义。

可如今,人去了,房空了,甚至坍塌了。人,也许在别处,寻到了更大更好的生机,可房子,却在时间的流淌中,湮没了。

一些事物,在时间中生成;一些事物,在时间中无可奈何地消失,这是一种必然;时间,唤醒了一且,时间,也会遮蔽或者掩埋了一切。

而不被遮蔽和掩埋,才是追求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