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
很早的时候,我们一伙小城的男娃就去爬过雅家埂,那不为别的,就是听说那里有条小路可以翻过那座山,过去后就与泸定的磨西不太远了。还听说,那条路上有很多青杠树,青杠菌多得背篓都装不完。还有那种叫做松茸的东西,那是很名贵的菌子。
当然,我们想翻那个山头,是为了更大的冒险。因为我们听说那里有狼群,听说自治州农机厂有个姓聂的眼镜就是翻那个山头,让狼开膛剖肚,吃得只剩空骨架。他老婆还是从骨架子上的手表和一串钥匙,认出是他的,当时就哭晕了。聂眼镜是清华大学学地球物理的,听说他把自己的家布置得像个天象仪,各种大大小小的皮球绕着屋子中间的电灯泡挂了一大圈,球上都写有各种天体的名字,电灯泡就是太阳吧。还有个球上很仔细地画着五大洲七大洋,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一个国家的每一个地方的名字,那就是我们亲爱的地球。可是,他死了,就是翻越雅家埂那个山头。
我们几个小男生就走上了那条上山的小路。
那时,那里没公路,只一条细瘦的小路绕着山朝上伸去。山腰以下都是光秃秃的,树木大多让当地人砍来烧灶煮饭了,就是细小的灌木也剃光了,那些叫山麻柳的灌木是烧砖窑的好燃料。记得要经过很大的一个乱石滩,那是从一个很大的山沟里冲出来的乱石,呈扇形铺展在一面坡地上。路很难走,就在乱石里绕来绕去。还记得乱石里有蛇,很粗,灰色的皮上有花斑。我们一来就蜷成很大一团。蛇尾巴慢慢翘起来,尾尖上有一团绿色。有人说,有毒,吓得我们不敢走了。记得当时还刮了很大的风,大极了,把草根和枯叶子刮得满天乱飞。我们都躲到一个大石后,风小了时,蛇不见了,肯定刮风时钻进哪个石子缝里去了。但山顶上全让黑雾遮住了,那雾很黑很厚,天空都黑暗了。我们都感受到衣服穿少了,浑身由于寒冷开始抖颤起来。记得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跑,狼群来啦!我们转身就朝山下跑,一直跑到有农家的榆林宫才停下来。当然,翻山去磨西的计划就破灭了,我们终于明白聂眼镜为啥要死了,一人走进山顶上黑黑的雾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呢?据说他翻山时是冬天,厚厚的大雪把山沟封得死死的……
这次去雅家埂,是因为看了朋友拍的图片,那些树林那些山花还有那条清亮的河,风景美丽中带有野性。还有那片红石滩,大片的乱石堆上像泼洒了鲜血似的红,从沟底铺展到山顶,配着高原的蓝天,壮观极了。本来,我是想翻折山去甲根坝看看,好多年没去那儿了,记得那里俄罗斯田园般的风光,很像油画。可是,折多山顶雪很大,堵了好些车,我们只好转身下山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我就提议去雅家埂,看看我曾经没翻过的那座山,还有漂亮的雅家埂山沟,壮观的红石滩。
车沿着一条平直的公路走,想不到这里修了这么好的公路,早已不是我过去走过的路了,风景也不是,车慢慢行着,像在回忆和寻找。我没看到那个乱石滩,周围成片成片金黄色的荒草在风里滚动着。空气薄得似乎一声鸟的尖叫都会破裂开来,雨哗哗洒了下来。灰烟似的雾气在草缝里蒸腾起来,又让风撕得粉碎。车快到山顶了,我听见了水流动的哗啦啦的声音,那是一条深深的山沟,周围都是高大原始的森林。公路就顺着山沟里的小河水朝下延伸。好几次,我想停下来拍照,可开车门伸出脑袋又让冰冷的雨点子打了回来。我只好慢慢走慢慢欣赏。
雾气使一切都缥缥缈缈,像在水里沉沉浮浮。有雾气的山水更像水墨画,青黑青黑,让水打湿了,浓浓淡淡地浸染开来。浓黑处更显幽深,深到世界的未知,可看着看着,又像是深到的灵魂。我想,为何那些修行者都爱到这样的深山,就是这里的静这里的幽,让人从胡思乱想里静下心来,把乱纷纷的心思聚成一团,最后点亮一丝光,朝最幽暗处走去,那里才通终级真理,通向佛主或上帝。我是凡人,想不了那么远,只见湿雾泡胀了的山杉古松从眼前闪过,还有在雨雾里依然快乐爆笑的山溪水,我想我抱在怀里的照相机镜头同我的心一样,逗引得痒痒地热。我知道,一幅没干透的水墨画最好让它静躺着,手轻轻一碰都会损坏。
下了山底,雾淡了,散了,林木湿出了清香的气味。转过一个弯时,我们都让眼前的一片红亮惊得呼叫起来。红石滩呀,顺着河岸堆积着,远看像是一河的血吐着泡沫朝山下的远方流淌而去。那是些什么呀!我们下了车,蹲下来在石头上摸着,手指手掌都染得血红。我放在鼻尖上嗅嗅,有股草腥味。同伴里有旅游杂志的记者,说他陪搞植物科学的人来考察过,这石头上的是一种同苔藓一样的生物,而且与空气湿度、环境的洁净和阳光的照射关系挺大的,所以才只适合生长在这条山沟里。我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真的新鲜,像清水一样,吸进肺里舒服极了。我说,我想在这里出家算了,面朝这些红石滩,想着人间那些血腥的事,修炼成一个渴望喝血的红色的人。旁边的人大叫起来,你在亵渎人,那不是修炼,是在修魔鬼。我哈地笑了,这里可以当吸血鬼们的圣地,让德古拉来这里。
我们经过好几个风景美极了山沟山谷,像燕子沟呀什么的,有一条路还直通有名的海螺沟,我们不是没公路就是没时间去不了。往前直走,下午天快黑时,我们到了泸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