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纪
相较于比一个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饭钵,其他用途多样的瓦钵子,或深,或浅,或圆柱形,或倒立的平底圆锥状,圆圆的口子都要宽大许多,称得上是宽口钵。事实上,在我童年少年时代,家家户户都有几个这样的瓦钵——盛茶,装菜,洗脸,放水勺,喂鸭喂鹅……村人泛称宽口钵头。
在我家中,盛茶的那个瓦钵最深,紫黑,釉色光亮,现在想来,足够装下一只大西瓜。它的样子也比较独特,底部有三只脚,拇指大小。夏日里,母亲总会烧一锅水,舀到茶钵里,泡上自采的土茶叶,放在桌子上凉着。茶水很浓,呈酱红色。我们从外面回来,渴了,都是把嘴巴凑过去,咕嘟咕嘟喝一通。
记忆中,我家平素煮菜用的是粗瓷大碗装,很少用钵子。倒是偶尔蒸米粉肉,蒸米粉板膏(猪板油),蒸甜酒猪脚,蒸糯米猪肚,蒸糯米猪尿泡,会用一个大瓦钵。记得小时候我有尿床的毛病,家里杀了猪,猪肚猪尿泡会留下。母亲清洗干净后,浸泡了糯米,加了盐,把猪肚猪尿泡塞得鼓鼓的,苎麻线缝上,放进大菜钵里,添点水,再一并端入锅中蒸得烂熟。这样一大瓦钵端出锅时,满屋喷香。母亲拿菜刀切成块,全家人你一碗我一碗,大快朵颐。我作为重点对象,吃肉喝汤,更是少不了。只是我尿床的毛病,依然如故。
在搬入新瓦房之前,我家的水缸是一个大瓦缸。缸口靠墙搁了一块木板,上面放了两个浅宽口钵,是没上釉的粗陶,泥黄带紫,色泽不均。一大一小的两个长把竹筒水勺,各放一个瓦钵里。钵里常年累月会积着余水,湿漉漉的,隔些时候就要端着倒掉。
这些宽口钵中,最大的当然是洗脸钵。每天早上起床,母亲已烧好热水。那个粗大的黑古溜秋的洗脸钵,钵子里那块黑乎乎的洗脸帕,自然会依次在我们全家人手中交接传递。舀了水,双手端着钵子,蹲在厅屋里,或躬身站在大门石墩上,慢腾腾地洗。尤其是我父亲,两只大手巴掌捧了水,先是喝入嘴里,仰头嚯嚯嚯嚯漱口,猛然一口吐出去,霹雳一声咳出一口痰来。再捧了水满脸抹着,嘴巴咕唧咕唧作响。末了,捞起洗脸帕,拧干,水串滴落钵中,哗啦作响。摊开帕子,仰着脸,捂着,擦干。顺手端起钵子,把水泼入天井,或者巷子的阴沟,这才起身。
与现在瓷砖装修的新农村比起来,那时的农村才有真正的农村味道,鸡鸭鹅,牛猪狗,六畜旺兴,充满了乡村生活的气息。不像现在,村里已然没有一头牛,没有一头猪,没有一群鹅鸭。只有一片漂亮的平顶房,几条干净的水泥村道,都空落而寂静。
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愿意回到那段简朴又充满生机和乐趣的岁月。那时我的村庄,山青水秀,古树挺拔。鸟雀叽喳,牛铃叮当,鸡鸣狗叫,鹅鸭成群。我的家里,有几只浅的宽口钵,是专门用来给鸡鸭鹅喂食的。投碎米秕谷的时候,鸡也啄,鸭也啄,鹅也啄,相互争抢驱赶,很是热闹。
这些鸡鸭鹅,往往都是自家孵化的。毛茸茸的时候,小家伙步态蹒跚,样子十分可爱。尤其是小鸭子,很喜欢吃蚯蚓。我常拿个宽口钵和一把二齿锄,到阴湿的地方挖蚯蚓,带回来喂给它们吃。有时我就直接用篮子提着小鸭们一起去挖,看到蚯蚓,它们争先恐后抢着啄食,开心的样子,仿佛味道鲜美。
夏日村前河边的树荫下,常有成群的小伙伴挥着自制的钓鱼竿。他们的身边,定然少不了几个宽口钵子。钵里是少许泥土,覆盖着鱼儿也最爱吃的成团蚯蚓,在拱土探脑。